《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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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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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天涯,后来又说我是风儿你是沙,然而儿子远行了,她觉得她心中为儿子深蓄的长河猝不及防地就从眼中倾泻了。她说儿子是她河边慢慢长大的树,身心在她的水中,水里有树的影子。她说儿子是天上的太阳照射着河水,河水呼应着却怎么是又清又凉的水流?带灯很受感动,对刘秀珍有了好感,却也惊奇这女人平常并不会花言巧语,一思念儿子竟想象丰富,语句也优美了!刘秀珍在念叨着儿子是她的生命是她的寄托和希望,带灯也就想到了元天亮,觉得元天亮更是自己河岸边的大山,是依靠和方位。这么想过了就又想,我这是在真实和虚幻中兴奋吗,迷茫吗?于是自己也哭了,拍着刘秀珍说:你真好,你的想念多贵气豪华啊!

给元天亮的信

 从北沟回来路过七里湾右侧处,有个连山石被泉水百年冲蚀成椭圆的水窝,夏天里,除了去河堤下的深潭,最喜欢的还是来躺在这里洗澡。这是谁给我早已准备的地方吗?两边的山狭窄得伸手可及,山的顶上是一片晴天,清爽的水有情有义地流过我,一朵蒲公英悄然飞来,而鱼儿游过了青蛙产下的那一摊卵后又钻进了野芹的水草丛中。但是,当我今天路过了这里,我想到了你在遥远的都市里,傍晚时分,灵性的心,会逸出来和我坐在一起,看蓝天白云绿草清风,看夕阳在远处的山林拂去了一层橘色后而踽踽西行。

走着你曾经走过的路,突然见你的脚窝子里,蜂起间嗡声骤响,由目入耳。我听说人的灵魂起程时要到去过的地方拾上自己的脚印,你的脚印是书,我给你抱着。

昨晚里就是读着你的书久久不能入眠,拉开窗户看群星闪烁,不知怎么想和你下盘跳棋,颗颗星子多像是弹子啊。咱不要楚河也不要汉界,朝着彼此的方向出发寻找掉到对方心窝的感觉。我不走常规路不和你碰头,平走一棋子让我后边的棋子突围。我抄小道长驱直入又怕一个棋子过去被困死。我想自己给自己搭路集体行动,那又肯定是集体挡道你过不来我也过不去。谁先让道必输无疑。弯路自己走不让你借道那么集体偏离方向彻底没戏。我下棋的经验还是不想那么多了,无意中给对方修了路了自己也就过去了,有意给对方修路了然后自己没有路的棋子反而柳暗花明,如一骑出潼关,前途突然豁朗。

樱镇上的人都在说我的美丽,我是美丽吗?美丽的人应该是聪明的,这如同一个房子盖得高大平整了必然就朝阳通风而又结实耐用,但我好像把聪明没用在地方,因为我的人生这么被动。当一块砖铺在厕所里了它被脏水浸泡臭脚踩踏,而被贴上灶台了,却就经主妇擦拭得光洁锃亮。砖的使用由得了砖吗?

我趴在窗户上还是仰望着夜,天是模糊的,但仿佛有光。我的身子在黑暗里发白。星星出来了,星空浩淼如海。我突然觉得我就是一只没有鳞甲的鱼了,鱼在拉着一辆车,车上坐着谁呢,我又不知道,凌波疾游,游过了东海和西海,又去了北海和南海。

镇长开了两次会

 县上会议结束了五天后,镇长才回到樱镇。

镇长是夜里回到樱镇的。如果是早晨回来,镇政府大门口的对联就能看到,上班前的跳十字步也能看到,他就不至于脾气糟糕了。他偏偏是夜里回来,又乏又饿,敲了一阵大门敲不开,便吼许老汉瞌睡多,干脆就不要干了,回你家睡去!北排西头的那间房子还亮着灯,刚才还稀里哗啦有响声,戛然而止,接着灯也灭了。镇长知道又有人在搓麻将了,就大声喊:白仁宝!白仁宝!白仁宝还没应声,经发办陆主任却从房间提了酒瓶出来,说:镇长回来了!这么晚的,喝一口解解乏。镇长没有理,还在喊白仁宝。白仁宝趿着鞋,披了衣服,衣服也披反了,站在了他的房间门口,说:哎呀你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去接?!镇长说:支了几桌麻将和酒摊子?白仁宝说:这,这,晚上都没事么。镇长说:工作搞成啥样了还没事?我在县上坐萝卜,你们就打麻将喝酒,喝的怂酒!吓得白仁宝和陆主任不敢回嘴,连忙喊刘婶快起来,给镇长做碗面条,要浆水的,葱花炝好。镇长说:不吃,通知开会!

镇长的脾气从来没有这么坏过,坏起来一次大家就有些紧张。但夜里突然开会,大院里的职工人数就不齐整,只到了三分之二。镇长让白仁宝登记到会名单,宣布每人给发二十元,当下叫刘秀珍从镇政府的小金库里取了现金发散到手。

这次会其实内容很简单,时间也短,镇长传达了县会议精神,并通报了各乡镇第一季度工作的考核评比情况。原本樱镇是得到优秀等级的,优秀等级将获得一笔丰厚的奖金,但维稳是全面考评中的一项重要指标,樱镇因在会议期间发生了赴县上访并喝药自杀事件,被取消了优秀,定为良好,又从良好降至一般。一般就是没有奖金的。镇长说:这样的结果伤心不伤心?!大家当然伤心,辛辛苦苦了几个月,原指望的奖金说没有就没有了。但大家心里更明白,最伤心的莫过于镇长了,书记因引进大工厂,舆论在全县都摇了铃,如果大功告成,肯定要上调到县上工作,而书记一走,镇长会顺势当书记的,现在具体抓樱镇工作的镇长考评只是一般,他还能顺势当上书记,事情就难说了。

开会中,刘婶在会议室门口给竹子招手,竹子出来,刘婶提了一壶滚水,说:镇长说不吃饭,我给烧了些水。又说:给你们都发钱啦?竹子说:二十元。刘婶说:你们公家人真好!竹子说:好个屁,发了二十元却把千把元没了。突然觉得院大门开了一道缝儿,有什么人闪了一下,问:谁出去了?刘婶说:是镇中街卖服装的翠娥。竹子说:她是来寻白主任的?刘婶说:这我不知道,是不是来打麻将的?竹子说:打麻将是侯干事和会计他们,哪儿会约了她?!提了水壶进来,给镇长倒了一杯,再把水壶放到窗台上,说句:谁想喝了自己倒。她想给带灯说翠娥的事,想想没意思,就不说了。

第二天上午,镇长又召开全体职工会。他的脸面还浮肿着,眼睛布满了血丝,但可能是隐忍了,或者心平气和,再没吼着发脾气,部署起了新的工作。他照例在强调着为加快社会管理创新步伐,争取平安建设先进镇奠定坚实稳定的治安基础,就得充分发挥公安部门主力军作用,广泛动员社会各界力量,依法打击非正常上访、缠访、闹访和以上访为名勒索诈取钱财的违法犯罪。对不听劝阻的缠访、闹访、非正常上访扰乱党政机关正常办公秩序行为要严加防范,及时掌握动向,分析可能发展的趋势,一旦发生,尽快收集证据,采取必要措施,严肃处理。镇长在讲这些话时,带灯有点困,出来到水池上洗把脸,马副镇长的老婆领着小孙子也在水池洗一笼萝卜。

小孙子要吃萝卜,给吃了又嚷嚷萝卜辣嘴。带灯说:我给你掰,吃有青头的不辣。小孙子说:萝卜为什么一头青一头白?带灯说:青的在地上头,太阳晒的。太阳没晒到的是白的。小孙子说:不对,太阳也晒我奶的头,我奶的头咋是白头发?

带灯咯咯地笑,白仁宝也从会议室出来了,低声说:带灯主任,镇长正讲政治哩,你在这儿干啥哩?带灯说:我听小孩童言哩。白仁宝说:听童言哩?!带灯说:领导一部署工作,总要前面说那么多开场白,说了多少回了,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白仁宝说:这些话就是要年年讲,天天讲,不厌其烦地讲,啰啰嗦嗦地讲,反复地讲,讲反复,才能把它变成咱们的自觉意识么!

带灯重新回到会议室,镇长还是讲了几分钟的政治词语,开始工作部署:除了进一步加大综治办工作强度力度外,全镇所有职工,包括会计和出纳,都要分片包干村寨,已经上访的要做好上访者的控制和处理,还没上访的要敏锐地捕捉什么人可能上访,什么事可能上访,提前预防,将一切都消灭在萌芽状态。

一听说要求分片包干村寨,会场就骚动了,经发办陆主任说,上访怎么就根治不了呢,为啥越治理反倒越多?不寻找原因,不从根子上治,头疼医头脚疼医脚,咱是要拔萝卜呀还是就这么割韭菜,割到啥时候?!陆主任敢说话,但他一说,白仁宝就反唇相讥,说:萝卜你能拔吗?你怎么个拔?拔出萝卜带出泥?!哪一级说哪一级话,萝卜不是咱能拔的,咱只能割韭菜,割韭菜了也就有了咱的工作,有了咱的吃喝。他们两个从来都爱掐,已经掐习惯了,大家让他们掐去,就开始七嘴八舌说自己的,有的说过去村寨里还有着庙哩,有祠堂哩,有德高望重的老者哩,人和人一有了矛盾纠纷,不出村寨就化了,现在讲究要法制,但又不全是法制,谁都可以说话了,但谁说话都又自以为是,所以放个屁都想刮一阵风,闹出事了就来找镇政府,猪屙的狗屙的全得镇政府擦屁股,哪能擦得完吗?有的就抱怨村干部不行,素质太差,能力太弱,是咱把人没选好,选出的不是家族势力大的就是没脾气的老好人。有的抱怨还是咱樱镇穷呀,人穷了心思多,眼窝浅,做事使强用狠,人就刁钻好讼。有的倒就抱怨上级领导和有关部门有问题,他们为了在任职期间安稳,凡有上访要么就让下边层层堵截,要么就乱批条子,要让拿钱拿物息事宁人,抽刀能断了水吗,用酒能消了愁吗?!牢骚和抱怨发得多了,马副镇长说:咱说这些顶什么用?镇长部署的是分片包干,咱就说分片包干。马副镇长的话不但没压住意见,反倒惹得大家说:咱是驴呀马呀戴着暗眼在磨道转哩,可驴呀马呀的总得喂饱了才能拽吧?一直说涨工资呀涨工资呀,眼里都盼出血了,工资不涨,活儿倒越来越多!让分片包干,咋去包干,饿肚子去?步行去?!话题扯到了福利上,别的啥话就都不说,全是各自的生活困难。带灯就拿眼看镇长,镇长却一直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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