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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全是不行了,好几个人就围在炕边落泪。带灯和村长一去,他却又睁开了眼,还说:哟,政府来了,政府有水!带灯说:各家出些钱买个抽水机,咱南胜沟不愁没水的。根全说:不愁,不愁,我要喝。有人赶紧去取桶,桶底还有一碗水,端来了,他突然说:牛二牛二。牛二说:我在哩。他说:我喝口水可能要走呀,你快到东岔沟找我那相好来。说完眼睛一瞪,眼里全是白,没了黑珠子,人就把气咽了。
带灯看着那碗水被人泼到门口,说:一路走好!
向鱼问水
竹子说她做了个梦,梦见路过石桥后村,蹚土很深,脚踩下去,一股子尘土就嚁地蹿上来灌了鞋壳。她远远看见张膏药了,怎么喊张膏药都喊不应,一条小鱼却立在她面前。鱼是河里常见的红花鱼,身上有一道一道粉红色的条纹,她还想:这鱼怎么在这路上?鱼却在对她说:请问哪儿有水呢?她说:我才要问你的你倒问我?!这时她就醒了。
被拦道告状
再一次从南胜沟村回来,抽水机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带灯和竹子的情绪很差,偏偏在南河村口被一伙挡住了要告状。市里县里的领导偶尔下乡视察,会有人当道拦堵,诉说冤情,而带灯十多年了,还从未被人这么纠缠的。竹子当然要起到保镖的作用,叫喊着谁也不许拉扯,带灯主任是女的,光天化日下要耍流氓吗?拦道的人就后退一步,说:我们不动手!却仍然围成一圈,就是不让带灯走。竹子说有啥事到镇政府去谈。他们说:镇政府的门难进,逮住你们了就不让你们走!竹子说:你们村长呢,叫你们村长来!他们说:村长解决不了,是他看到你们了,让我们拦道的。竹子就骂道:这啥王八村长!竹子这么一骂,他们就全骂开了,骂村长就是个王八,谋自己事时跑得比狗都快,村里人被外人欺负了,他就缩头!骂着骂着又骂镇政府,这是啥政府,替老百姓说话哩还是为有钱有势的撑腰的?骂得凶了,唾沫星子乱溅,使劲地拍打自己屁股。拍屁股把屁股上的土拍起来,迷了带灯的眼,带灯转过身去揉眼睛,立即几只手又拽住了带灯,说:不能走!走不了!竹子就急了,喊:谁拽,谁再敢拽!陈艾娃就从村里跑了来,说:要挡就挡当官的,挡着带灯干啥?一个老汉就冲着陈艾娃说:带灯是你啥哩,你向着她说话?陈艾娃说:她是我老伙计!那老汉说:哟,攀上老伙计了,是不是元黑眼给了你一股?陈艾娃听岔了,听到的是元黑眼给了你一腿,就说:你胡说八道,怪不得三个儿没一个养你!陈艾娃这么说是揭老汉的短,老汉是去年因三个儿都不养活他而闹过法庭。老汉一时脸上挂不住,就骂陈艾娃,你还没男人哩,你要不是个扫帚星你男人能死得那么早?!乱成一锅粥了,带灯就坐到一块石头上,说:拦住我告状就告吧,选个代表说,谁说?
一个人就开始说,说的却并不是什么大事。原来这几户南河村人翻修房子,去河滩里筛沙,世世代代以来谁家用沙都是在河滩里筛的,可他们去筛沙时元黑眼兄弟却说河滩是沙厂了,不能再筛,只能来买,两斗箱的沙算一方,一方五元钱。
带灯说:就这事?他们说:就这事。带灯说:就这事闹腾这长时间?他们说:不闹腾你不听么。带灯说:岂有此理!他们说:啊,我们没理?带灯说:不是说你们说元黑眼。他们说:他们就是无理!带灯说:这样吧,这事我给你们办,明天就让你们筛上沙。他们却说:我们咋信你?带灯说:不信我拦我的什么道?!他们说:信的信的。拿手打自己嘴,又给带灯笑。陈艾娃说:看到了吧,带灯这么好的人,你们还恶心她?他们有些不好意思,说不恶心她事情办不成么。那老汉也说:艾娃艾娃,叔给你说,刚才骂你不是骂你,人急了口里就有了毒么。带灯说:好了,都回去吧。他们就散了,那老汉却又给带灯说:明天筛上沙了,我到庙里去给你烧香,筛不上沙了,我们全村人就到镇政府静坐呀!
大柳树
陈艾娃和另外两个人最后是把带灯和竹子送到了河边。她们一走,带灯却说:竹子你带卫生巾了吗?竹子说:来了?带灯说:提前了。竹子说:都是气得来!这都是些啥人么,让你受委屈。带灯说:你不觉得咱也很享受吗?陈艾娃送咱她是老伙计了,那两个人吵过了也不是送咱们吗?竹子说:我看全是那老汉起事的,做事没个底线,他逢着是咱俩,要是翟干事侯干事,须动手教训他不可!带灯说:翟干事侯干事就有底线啦?就又说:农村么,当有矛盾冲突时,是少有人出来公正的,也少有人明白地说谁是谁非,但你相信,在以后的日常生活中像风吹着田地一样,人气却还是一股梢地向着正经一边的。
河边的一堆石头窝里,独独长着一棵大柳树,带灯拿了卫生巾就树后去,竹子站在一边看着来往的人。竹子说:你背向着树。带灯说:为啥?竹子说:这树这么大,我怕它成了精哩!带灯说:它还怕我身上有红哩!就笑得嘤嘤地,蹲了下去。
带灯蹲着,从远处还能看见头,竹子说:我搬几个石头给你挡着。搬开了一块石头,石头下有了一窝小河蟹,一时乱钻,赶紧抓了,用草缠绑,提起了一串。
她说:真还有送慰问品的?晚上咱蒸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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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元黑眼拌嘴
樱镇前的河滩是拐着一个弯的,弯上的河滩,河北对着镇西街村,河南就对着南河村。河滩里机器轰鸣,一辆推土机把沙石往一边堆,堆成小山似的。两辆翻斗卡车又把沙运到洗沙机前,洗沙机的输送带就哗哗地颤抖,出沙口的沙泻出来像一道瀑布。除了开推土机,翻斗卡车和洗沙机的五六个人外,元家兄弟只有元黑眼在旁边的三棵柳树下泡了茶喝。带灯和竹子一直往近走,元黑眼站了起来,说:带灯主任来视察了,喝茶呀不?带灯却再没走了,坐在了她往日读书的长白石上。
长白石周围已经开了苦菜花,往年里苦菜花开了她隔三差五来了也不捋,她也在太阳下对长白石说:你已经过了一夜的风寒你也晒晒吧,你热了才能热我。但现在河堤下的那些席片似的畦地全都没有了,满河滩的积水坑和沙石堆,像是乱葬坟一般。带灯在长白石上坐了下来,心里说:沉住气。气就沉下来,如以前一样,在地上铺一张纸,鞋脱了放上脚。
竹子先过去给元黑眼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我这里有茶,来喝茶呀!竹子说:主任让你过去!元黑眼说:她带灯势大!竹子说:她代表政府!元黑眼说:哈巴狗站到粪堆上了!竹子说:谁是粪堆?元黑眼说:好好好,政府厉害!但他又喝了一口茶才往带灯这边来。带灯仍赤着脚,趾头还在动着,她没有起来。元黑眼说:带灯主任好像生了气,谁惹的,我给你出头去,就是他马副镇长,我也让镇长收拾他!带灯说:知道你和镇长熟,可镇长是樱镇的镇长,不是元家的顶门杠子,你为什么自己在河滩淘沙却不让南河村人筛沙?元黑眼说:哟,替南河村那些土匪说话来的?竹子说:你才是土匪!元黑眼说:他们在我的沙厂里筛沙,当然我不愿意,我去他们地里收庄稼行吗?带灯说:这河滩是你的?元黑眼说:我办了沙厂,河滩就是沙厂的。带灯说:你抬头往天上看,这太阳就是你的?你呼吸着空气,空气就是你的?元黑眼说:都说带灯主任是镇政府的知识分子能说会道,果然我说不过你。我哪里就霸占了河滩?他们要筛沙,我让到河弯下边去筛,他们偏要在我沙厂里筛,当然我不允许,要筛就得出钱。带灯说:你的沙厂从哪儿到哪儿?元黑眼说:上至两棵树那儿,下至河弯。带灯说:谁给你划这么大的地盘?元黑眼说:镇长呀!带灯说:你把批件给我看看。元黑眼说:镇长大还是你主任大?要看你去镇长那儿看去!元黑眼拧身就走,带灯说:元黑眼,我告诉你,你可以给镇长说一句你要办沙厂呀你就在河滩跑马圈地了,但是,办厂取沙并不是镇长一句话,这得经县河道管委会批准才能领到合法开采证,而办理这一套手续是综治办起草报告的!元黑眼站住了,回过头来看带灯。这回却是带灯掉头走了,她提了鞋,光着脚地走。
借到了抽水机
竹子撵上了带灯,说:姐,咱就这样走啦?带灯说:我肚子饥了。竹子说:唉。带灯说:唉啥哩?竹子说:不舒服。带灯说:你也那个了?竹子说:我心里不舒服。带灯说:你要舒服就一事无成!竹子说:噢?带灯说:这话我是在元天亮书上看的,说哈佛大学的教务长询问一个学生怎么没完成功课,学生说自己有些不舒服,他说,我想,世界上的许多事都是那些感觉不舒服的人完成的。竹子不吭气了,跟着走。走到镇街扯面店里。扯面店的老板都熟悉,两人各吃了一碗,又让店里把河蟹蒸了,带灯说:晚上我要去派出所说说张正民的事,你就在综治办候着收礼。竹子说:谁给咱送礼?带灯说:元黑眼呗。
竹子觉得带灯好幻想的秉性又来了,这怎么可能呢?带灯平日待她亲,但她们也有意见不合的时候,曾经把她骂哭过,门房许老汉都说过带灯:竹子在马副镇长手下的时候经常哭,你再惹她哭,她也记你仇的。带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