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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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灯- 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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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子一直没有插话,任着带灯往下说,带灯说的大都是她也知道的事,但这些事或是多年前的事,或是几家人的事被说成了一件。竹子的眼泪唰唰地流了下来。

带灯又说了惊天新闻

 坡道上,带灯狠劲地捋菊花,把一朵最黄的插在头上,又连枝拔下一撮偏成花环戴在脖子上,然后就把外套脱下来,包了那么一大包。竹子说:可以做枕头!带灯说:做枕头。可带灯捋的菊花太多了,她说:满坡的野菊囚在枕头里,给你给我。竹子说:给我?带灯说:不是你,是元天亮。竹子一下子愣住,说:你说谁?带灯说:元天亮啊!竹子说:你怎么能说这话?带灯说:这话我天天说,说过一年多了!竹子知道带灯又说胡话了,她不忍心去揭穿或劝慰,就嘿嘿地给带灯笑,带灯也嘿嘿嘿地给她笑,说:这都是真的!

下坡的时候,带灯还说了一句,竹子目瞪口呆。

带灯是说:尽管所有女人都可能是妻子,但只有极少幸运的妻子才能做真正的女人。

带灯大哭

 早晨起来,带灯在房间里哭,竹子吓了一跳,去问时带灯是夜里做了一梦,想起梦里的事了就哭。带灯说,她在梦里看见元天亮回樱镇了,她不知道怎么他就出现在面前了,是从云里挣脱出来的呢,还是从海里超脱出来呢,反正是见面了。她说,我感应《红楼梦》可我并没认真看过,像路过大花园一样瞟几眼嗅几口而没有走进去受花粉的侵袭和花刺的扎痛。但我记着一句话如果没奇缘今生偏又遇上他,如果有奇缘为何心事终虚化。我曾经悲伤然而今晨我又醒悟虚化是最好的东西,虚化的云雾、花瓣,眼泪都是雨天雨花雨泪。我希望我的泪雨能是我生命之泉水不拒绝外面的影响,而我总是盼你如大块石堵在我的峡口让我给你聚成湖,或你把我喝一口让我在你心上长一株莲绽在你唇间眉梢。而你是位耐心的垂钓者,我浅薄的山泉急急奔流总也生不成能咬了你钓勾的鱼。她说,我是山顶的草木吧,像是被月亮印在心里,抱在怀里,又把月亮举上山头摔出无数的嬉笑的星星。但是,可能是她山野惯了,随意惯了,竟然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就像月亮又在河水里,河水一次次急切地把月亮揽住又慌忙带走,也是一次次把月亮往出推。她现在是多么懊丧,她崇尚敬爱着元天亮的高风亮节,而觉得自己烟熏火燎的俗世生命是那样的龌龊,如被扣在瓮下的竹笋出不来淤泥的莲。元天亮是走了,他真是一位锦云君子啊,一疙瘩的云,沿山峦飘荡。她在心里说,我实际是很强健刚毅能量充沛,没有什么难倒我也没有谁能打倒我,我是木本植物。所以我不是情人料,不会温润柔软甜腻贪图。我心念中我和你是在一个洞里一个窝里一个房中,我给咱看家护院,操持家园,照料你维护你喂养你,用我纯朴的心指引你做你殷实的后盾。我虽不是时时黏你可我让你时时感受女人悠远的气息和自愿,你砍柴时有了耐心,你走路时有了闲心,只要有你回家的脚步声就是我爱情的花朵开出在内心绽放在眉心。我也许永远没有自己名词的界定,也许无界的定位是真正的位置。她啊啊地叫了几声,却又在心里说,亲爱的,你自在地去云游吧。草上承当的水珠也是草的造化,你是心存气魄的云,不可能像棉花把你穿在身上,更不能像馍一样吞在肚里,你有你波涛壮阔仪表万方的命运,我想啊我不能像别人能装进你心里却我能完全把你装在我心里,我今后不会再随意称谓你,你凝结在我心里像心中有金有火的大山。而我像鸟一样飞过千山万水落脚点还是你的枝头。你是容我在你的树上窝居,而枯枝编出的巢不是树的牵连,那么飞翔是我的本能,所以树永远是小鸟一个真实的梦。冬天将要到了,天要下雪,天可能不能容雪,而雪优雅的来到地上生花长草,精彩着自己的生命,调整自己心态,静候大地的全力推举和太阳的倾心提携,还能以云的姿态回到天堂吗?

或许或许,我突然想,我的命运就是佛桌边燃烧的红蜡,火焰向上,泪流向下。

上访

 竹子觉得带灯不但患了夜游症,而且脑子也有问题了。她再也不敢隐瞒,就去会议室告知了书记和镇长。镇长惊讶说:带灯病了,患这么怪的病?!竹子说:你不要这么大的声,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可能是脑震荡的原因吧。镇长说:看着挺好的么,她头疼不?竹子说:有点晕,没听她说过疼。镇长说:呕吐吗?竹子说:没有。镇长说:那不是脑震荡的事。你怎么能认定她有夜游症呢?竹子就说了她的尾随所见。镇长说:或许她是失眠出去转转,我就半夜半夜睡不着,爬起来看电视哩。怎么还说她脑子也有问题?竹子说:她几次给我说些过去乱七八糟的事,但又说得非常完整和详细,还强调是近日发生的。书记就哈哈大笑,笑过了,眼睛盯住竹子,低声说:你该不会为处分的事而要挟我们吧?!竹子一下子倒愣了,嘴卜卜地说不出话来。书记说:你和带灯都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哩,犯了错误,受到挫折,这都不可怕,吸取教训,振奋精神,哪儿跌下再从哪儿爬起来么,可怕的是要么一蹶不振要么歪戴帽子去偏路,那就只能是自毁前程!竹子说:书记,这不是对处分不满的事,不是要挟你们,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呀!书记说:好了,你去吧,我和镇长还研究别的事哩。竹子只好离开了会议室,已经走到院中了,还听到书记在说:这小脑瓜子!

竹子回到她的房间,看窗外有鸟侧身飞过去,像一个刀片,在天空上破坏。

她哭了一场,让自己在泪里漂流。

这个晚上,带灯再去夜游的时候,竹子没有去尾随,她爬起来给县委写了一份上诉材料。她原本是反映着带灯的病情的,写好了觉得一个镇政府干部病情可能不会引起上边的关注,而书记质疑她是以受处分要挟的话,使她愤怒了。回想也正是因处分之后带灯才出现了这些病情,那么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将樱镇如何发生斗殴事件,带灯和她如何经历现场,最后又如何形成处分,一五一十全写了。第二天上午,竹子把这份上诉材料拿到邮局去寄,半路上却遇上了王后生。王后生还是嘴角叼着半截并没点燃的纸烟,和那个卖烧鸡的秃子就站在一根电线杆下,抬头看见了竹子,就向她走过来。往常,王后生见了带灯和竹子都是躲之不及,但现在竟然直直走过来,竹子有些不适应。竹子冷着脸说:干啥哩?王后生说:秃子问我怎么写上访材料哩,他笨得像个猪。竹子说:好呀,你当着我的面敢说写上访材料!王后生说:你不是不干综治办了吗?竹子受了呛,恨恨地说:不干综治办了我还是镇政府干部!拧身了。

走了又回过来,给王后生招手,王后生走近了,竹子说:你是在羞辱我?王后生说:这我不敢,你是瘦了。竹子说:你咋知道我不在综治办?王后生说:我是干啥的么?我只说我们当农民受委屈,镇干部也有委屈事呀!竹子说:委屈不委屈与你屁事!王后生说:咋能与我屁事,受委屈的心情都一样么。竹子不吭声了,低头闷了一会儿,说:哎,你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听说带灯降级还撤销了主任。竹子说:还知道了什么?王后生说:不知道了。竹子说:想知道?王后生说:想。竹子从怀里掏出了那份上诉材料,说:你看看这个。王后生当下看了,看完了折起来往兜里装,竹子却夺过去,说:这不给你。王后生没生气,说:我记性好。反倒把手伸了过来要握。竹子说:嗯?王后生说:我明白你的意思。竹子边走边说:我有啥意思?我没意思。没往邮局走,走回镇政府大院去了。

萤火虫

 不经意间,樱镇上说起了湾弯里有了萤火虫,当然,一只萤火虫并不稀罕,十只八只的萤火虫飞成一团也不稀罕,而就在松云寺坡下的河弯,说那里的河边浅潭里,芦苇和蒲草间,每到黄昏,就突然聚集了大量的萤火虫,简直是一个萤火虫阵呢。杨二猫和王采采的儿子在那里扎编了多张排子,来人只要肯掏三元四元,就可以坐着排子沿着岸边的芦苇和蒲草驶去,然后再深入其间,将看到一个奇妙的世界。

除了松云寺的古松,樱镇似乎又要多一个风水景点了。

带灯和竹子在理发店里剪发,又恢复了黄书记来樱镇之前的那种发型。理发店里有人说到了萤火虫阵,她们也就跑去观看了。

正是傍晚,莽山已经看不见了树林,苍黛色使山峦如铁如兽脊,但天的上空还灰白着。她们才一到河弯,二猫就知道了,撑了排子吱呀吱呀划过来,让她们坐好,悠悠向芦苇和蒲草深处荡了过去,而顿时成群成阵的萤火虫上下飞舞,明灭不已。看着这些萤火虫,一只一只并不那么光明,但成千的成万的十几万几十万的萤火虫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甚至令人震撼。像是无数的铁匠铺里打铁淬出火花,但没火花刺眼,似雾似雪,似撒铂金片,模模糊糊,又灿灿烂烂,如是身在银河里。带灯说:这么多的萤火虫呀,哪儿就有了这么多的萤火虫?!哇哇叫唤。竹子好久的日子里都没有见过带灯这般快活了,她也大呼小叫,声音从芦苇蒲草里撞在莽山上,又从莽山上撞回来,掠过水面,镇街上的人都听见了。

带灯用双手去捉一只萤火虫,捉到了似乎萤火虫在掌心里整个手都亮透了,再一展手放去,夜里就有了一盏小小的灯忽高忽下地飞,飞过芦苇,飞过蒲草,往高空去了,光亮越来越小,像一颗遥远的微弱的星。竹子说:姐,姐!带灯说:叫什么姐!竹子顺口要叫主任,又噎住了,改口说:哦,我叫萤火虫哩!就在这时,那只萤火虫又飞来落在了带灯的头上,同时飞来的萤火虫越来越多,全落在带灯的头上,肩上,衣服上。竹子看着,带灯如佛一样,全身都放了晕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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