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朱维坚
第一章
1
很难说这个案子——或者说这起事件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只能从自己介入时讲起。
那是一个春天的夜里,天是阴着的,没有月光和星光,夜风轻柔,夜色深沉而宁静,罪恶就发生在这个时节,这种情境中。
那天夜里的一切我记得十分清楚:我和小赵本是为破一起系列拦路抢劫案蹲坑的,半夜时分,其他同志换班来了,我们就离开岗位回家休息,在一个小巷口,我们分了手,小赵顺大路向远处走去,我则走进了小巷。通过这个胡同,再拐个弯,就是局里了。
我要回队里去睡,算起来,我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回家睡了。忙只是一个原因,主要原因待后边有空再告诉大家。
小巷很黑,很静。由于多年来的刑警生涯,我对自己的胆量一向是很自信的,我曾经自豪地对人说过,我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然而,当我面对着那个黑乎乎的小巷时,不知为什么,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生起,接着被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攫住了身心。我感到,这个小巷是那样的神秘,那样的恐怖,让我想马上远远跑开,但同时,他又好象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不让我走开,吸引我走进去。
这种感觉虽然很短暂,却清晰地感觉到了。我镇静了片刻,点燃一支烟,迈步走进小巷。
那种感觉我现在还记得,我没有时间研究什么神秘现象,可那件事和后来发生的一切,使我真的感到冥冥中好象有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好象有什么预兆。
我走进了小巷。由此,也走进了自己生命中的一段黑巷。
一系列难以置信的案件也就从此开始了。
走进小巷不远,前面的黑暗中忽然传来异常的响动,我一惊,急忙隐下身来。很快辨出,是撕打的声音,还有人低低恨恨地骂着:“你们太毒了……”隐约中,我看见搏斗的身影,是两个人、不,是三个人。一个压抑着的愤怒声音传过来“……我跟你们拼了……”
接着,一个人的惨叫声传来,随后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向我这边跑来,接着有人大叫起来:“二彪,二彪, 你怎么了,二彪你说话呀……妈的,周春,你往哪儿跑,我非整死你不可……”
一前一后两个人的脚步声向我奔来。
这时,职责已经使我忘记了不祥和恐惧。我迅速退出小巷,回到灯光中,拔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胡同口。随着慌乱的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跑出来。我横跨一步挡住去路,枪口指向来人:“站住!我是警察!”
借着旁边电线杆上的灯光,我看到一张惨白惨白充满惊惧的脸。这是个瘦瘦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样子,见到我一愣,手随即向后一指:“快,救命,他要杀我……”
随着瘦子的话音,小巷中又奔出一个身高体壮的汉子,他手持一把尖刀,满脸杀气地大骂着:“妈的,你哪儿跑……”尖刀闪着寒光刺向瘦子。我已经来不及多想,闪身让过瘦子,拦住持刀行凶者:“不许动, 我是警察,把刀放下!”
然而,持刀汉子听到我的喊声,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伸掌向我一推:“滚开!”又舞刀向瘦子追去,当我再次再次堵住他的路时,他竟然骂了句“去你妈的……”一拳向我击来,我猝不及防,下巴挨了一拳,强大的打击力使我踉跄后退几步,差点摔倒。乘这机会,持刀者拔腿向远处的瘦子追去。
我站稳身子时,汉子已经追出好远。我边追赶边把枪指向天空,扣动扳机,嘴里大叫着:“站住——”
枪声发挥了作用。倒不是汉子听命站住了,而是前面传来喝叱声:“站住,我是警察——”
是小赵的声音。
远远的前面,可见小赵的身影拦住了汉子,接着两个身影撕打到一起。我没有为小赵担心,尽管这个汉子粗蛮有力,却绝不会是小赵的对手,我甚至都没有加快脚步。果然,只听小赵冷笑一声:“跟我玩这个……”一声重物砸地的声音,汉子已被打倒在地,待我赶到时,刀已扔到地上,两只手臂被小赵拧到身后,我掏出手铐正好扣住。
可是,汉子并没有害怕,而是用力地挣扎着大叫道:“你们干啥,凭啥抓我,他是凶手……你们是啥警察,眼睛瞎了咋的呀, 他杀了我弟弟,杀了我弟弟呀,就在那胡同里边哪,你们还不快去抓他呀……”
什么?我一惊,回头再找瘦子,早无影无踪了。
我和小赵带着汉子再次奔进小巷。火机的光亮中,可见地下躺着一具人体,胸膛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只剩下刀柄露在外面。我摸了摸死者的脖颈,尚有温度,刚死不久。汉子扑到死者的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二彪,我的亲弟弟呀, 你咋死了……”哭几声又破口大骂:“周春,我操你妈的,我一定要杀了你……”接着,又对我和小赵大叫起来:“都怪你们,放跑了他,我要告你们……”
我的心一阵不安:难道抓错人了?这……
胡同外面传来警笛声,110巡逻警察赶到了。
2
好象真的抓错人了。
回到队里,我和小赵立刻对汉子进行询问。很快弄清,他叫刘大彪,从一个叫夏城的地方来,死者是他的弟弟,叫刘二彪,他们哥俩是出来做生意的。我查看了死者的面目,确实与汉子相象,二人的身份证也证实了他们的兄弟关系。关于跑了的那个瘦子,刘大彪说他叫周春,也是夏城人,正是他杀死了弟弟。他还说,周春是一个重大在逃犯,当地公安机关正在通缉。他和弟弟从夏城来,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偷偷跟上了,他从这里下了火车,他们也跟下车来,不想被他发现,在那个小巷中隐起身来,当二人跟进去时,他突然冲出来,给了二彪一刀,杀死了他。
对这些话我将信将疑。难道真是这样?我细细地打量着刘大彪:他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大三粗,肌肉发达,是一副干体力活的身坯,可神情上很难找出那种应有的朴实,反倒透着几分痞相,眼珠子骨碌碌的直动,显得愚顽而又狡诈。这样的人,能有这么高的觉悟,见义勇为,沿途跟踪抓逃犯?还有,在他身上发现的东西也令人生疑:除了车票、身份证、厚厚一叠百元及五十元面值的人民币,还有一个“大哥大”电话,一个传呼机。更吸引我目光的是,面前的桌子上还有那把匕首,十分锋利,是典型的杀人利器,刺中要害,绝对一刀毙命。这是从他的手上夺下的。他为什么要带着这个?
也正为此,我们一直没有打开他腕上的手铐,对他的抗议也置之不理。小赵直言不讳地说:“你的话有很多疑点:你说周春杀了你弟弟,谁看着了?他一个人, 敢跟你们两个身强力壮的人动刀子?对,这把匕首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带着它?还有,我已经声明了是警察,你为什么还跑, 还想捅我?你都给我解释清楚!”
“这……”刘大彪眼珠子滚了一下叫道:“我带刀出门是防身的, 这年头社会治安不好……你们说是警察,又没穿警服,我还以为是周春一伙的呢。再说了,当时二彪让他捅了,生死不知,我都急红眼了,哪顾得上别的呀!”
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对此,我们虽然不十分相信,却也不好否定。我转了话题。“那好,我再问你,你说这个周春是在逃犯。他犯了什么罪?”
刘大彪听到这话露出得意的笑容:“他呀,那罪可多了, 殴打他人,杀人未遂,连县委书记都让他打了……不信你打电话问问我们夏城公安局,他们正到处抓他呢!还说抓住有赏金,要不我们哥俩为啥这么干哪!”
我装作随意地问了一句:“嗯。那么,他有几个人?”
刘大彪一愣:“啥几个人?”
我说:“你刚才不是说,你们在火车上发现了他,就开始跟踪, 见他在我们这里下了火车,就跟了下来。我是问,你们跟他这么长时间,发现没发现他有同伙?”
刘大彪狐疑地又骨碌起眼睛:“这……没有哇,就他一个人。”
我继续追问:“在那个胡同里,他杀你弟弟时,也是一个人吗?”
刘大彪迟疑地:“这……是啊,就他一个人!”
我换了个话题。“好,下面再谈谈你。你刚才说,你和弟弟出来是做生意的。请问你们都做什么生意?”
刘大彪口气不那么流利了:“这……这也没一定, 我们是出来看看,什么能赚钱,就做什么!”
我又问:“那么,你们在家中, 我是说在夏城都做什么?也是做生意吗?”
刘大彪试探着回答:“这……是啊!”
我问:“都做什么生意呢?”
刘大彪:“这……也没一定,我们主要是帮别人的忙,对, 我们帮别人做生意!”
我问:“帮谁?”
“这……”刘大彪迟疑了。“你问这些干啥呀?”
我说:“回答我的话,你在夏城都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迟疑着不说。小赵一拍桌子:“怎么, 是不是有什么鬼,为什么不回答?说,帮谁做生意?”
刘大彪低下了头,想了想低声说:“帮金大哥!”
我问:“金大哥是谁?”
刘大彪:“这……他叫金显昌。”
请注意,这是一个重要的名字。只是当时我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也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人将对我的命运发生决定性的影响。
当我接着问金显昌是什么人时,刘大彪再次为难起来,反问道:“你问这么多干啥呀?他……也算是个生意人吧!”
小赵:“什么叫也算?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刘大彪不知咋回答了。他吱唔一下,突然恼羞成怒了:“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有啥话去问他自己好了,我们哥俩只是从前帮过他的忙,现在自己干,已经好长时间不跟他来往了……告诉你们,我弟弟让人杀了,是周春杀的,你们为什么不去抓他,却跟我没完!”
这话还真叫我们有点难以应对。恰在这时,桌上他的的传呼机突然叫起来,我抓到手中,同时扫了他一眼,发现他面上现出不安之色,身子动了一下,似要冲上来与我争夺传,又无奈地放弃了,眼睛却盯着传呼机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