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知道自己刚才光想着自己了。这时,房间门外响起了他们的娘的声音:
“百祥,三更半夜的,你发什么神经!”
只要他们俩有什么争执,他们的娘从来不问为什么,不问谁对谁错,谁对谁错都是百祥的错。凭着母亲的直觉,老太太感觉到儿子媳妇之间有点不太对头,而且感觉得到,是儿子委屈了媳妇。她喜欢这个媳妇,能干,讲理,孝,心还细,一日三餐四季衣裳,都为她考虑打点得周周道道。为此她常一个人叹息,为什么这闺女不是自己的亲生闺女?媳妇是娶回来的,能来就能去——老太太似乎早早地就预感到了日后的危机。
“没事儿,娘,我和百祥说事儿呢。你睡去吧!”
屋里,小梅搭了腔,百祥没吭气。他们的娘在门外又站了一会儿,然后,窸窸窣窣地走,然后,吱扭,关上了对面她的房门。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静寂,好久好久,久得小梅疑心百祥睡了,于是,轻轻嘘口气,翻了个身,准备睡了,不料,百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她,脸贴在她的后脊梁上,呜呜地哭了。小梅拍着他的手。
“看来你实在是想要个孩子,这么着,赶明儿我上县里医院问问,给你抱一个来。”
百祥急得一下子止住哭泣,低低怒道:“上县里?!你咋不说上电视上报纸登广告满世界扬扬,让所有的人都知道?”
小梅这才突然想到,孩子对于百祥,还有着一个类似他按期去合作医疗要的那些避孕药的作用,因此,必须是由他妻子也就是小梅的肚子里出来的,才能有效,他们绕不出那个死结。小梅便不说话了,倦了,也烦了,她想睡了。她把百祥的手从身上拿开,身体向床边挪挪,道:
“睡吧,明天你还得出车,啊?”像哄孩子。
百祥固执道:“那事你不答应?”
“再说。”
如同漫天乌云终于裂开了缝儿,百祥看到了阳光。他紧紧抱住小梅仿佛是抱住那缕阳光,一只手情不自禁地开始在那温软丰满的躯体上抚摸,温柔地,充满深情地。曾几何时,这抚摸令小梅面如火烧头皮发麻皮肤潮湿身心腾云驾雾般飘飘欲去,是在新婚的时候,头几夜,也是小梅生平头一次与异性的肉体接触。但当几夜下来,如是反复、重复,再无深入一步的内容,小梅开始不耐烦了,还不仅仅是不耐烦。好比一个人吃惯了粗茶淡饭,别的没吃过没见过倒也罢了,倒也能心平气和,突然间眼前出现了一桌佳肴盛馔,看到了,闻到了,心理生理都有了反应却就是吃不到嘴里,那是什么滋味?失望,焦躁,还得加上类似受了戏弄后的愤怒。以后小梅就拒绝百祥的亲热,百祥也就顺水推舟不再辛苦。几年下来,两口子同床共枕的唯一内容就剩了睡眠,谁也不碰谁,无意中碰上,如是热天,闪开;如是冷天,将势就势,相互倚靠着保一下暖,仿佛对方是棉被毛毯一类的东西。就是此刻,百祥抚摸小梅的时候,也没有该有的那种感觉,而如农民抚摸属于他的土地,司机抚摸他的爱车,一颗心里盛着的是单纯的感激和喜爱。但在小梅那里,却就有感觉了,这久违了的抚摸如同烈火干柴,一下子激活了已沉睡在她心底的全部反感、厌恶,还有,说不出的委屈。开始,她忍着,任她性无能的丈夫动作,不说不理,她不想伤他,可他好像受到了鼓励了似的越发汪洋恣肆,令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别烦啦!睡吧!”
一巴掌打开了那只在她皮肤上擦来蹭去的手。百祥像条无故受了主人斥责的狗,先是吃了一惊,然后马上缩开,紧紧缩在他那一侧床的床沿,再也没动。小梅很快睡去,掰了一天的玉米,她实在是累了。夜里,不知几点,她醒了一次,看到百祥大睁着两眼看天,心当时就软了。想,就这样吧,他不是不把她当人,是没有办法,这事不论叫谁说,他比她委屈。
等这事完全敲定下来,副连长只剩下了三天的假期,百祥把他娘带去了济南,也算巧,正好有出车去济南的事儿。至于副连长如何对付的他的妻子,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只要丈夫成心想欺骗妻子,没有不成功的,尤其当妻子完全信任着他的时候。即使如此,夜不归宿还是过分了些,因此这件分外的事情,最终被安排在了白天。
小梅说:“……那天刚吃过早饭,他就来了。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结结实实,干干净净,一句话,不招人讨厌。穿着军装。跟你说韩琳护士,复员这几年了,到现在了,一看到穿军装的人,我的心还跳,甭管男女。”
那天副连长进门后,回身就把门插了,院门,屋门,依次插过;然后径直进了他们睡觉的屋,关了窗,还拉上了窗帘,一句话没有。那目中无人、从容镇定的神情姿态,使小梅最开始的一点好感荡然无存,她感到耻辱。是百祥求他,她并没有求他,他不要错以为她也像百祥那样,盼望着他的赐予,他以为她是什么人?是在事后,在小梅说了最初对他的感觉后,副连长连连喊冤。
“你就没看出来,进院后,我慌得走路都顺了拐了吗?还‘目中无人’!是目中无人,不敢有人,不敢朝你看,只好找事儿做,占着手。”
“咋不找别的事儿做?又插门又关窗的!”
“别的事儿,啥事儿?扫院子喂猪?”
“还是的呀!”
两人就都笑了,笑毕,副连长承认,他做的那些个事都是事先想了多少遍的,他是男人,又结过婚,确切说,有过性史,应该主动一点,周到一点,多一点主人翁的精神,他没有想到这竟会激怒了小梅,使他在最后的环节上遇到了激烈抵抗。
拉上窗帘后,他就向她走去。看着渐渐逼近的这个陌生男子,小梅越发地感到荒唐荒谬,这整个就是畜牲交配嘛——没有一句话一个眼神一点交流——还不及畜牲,畜牲还知道摇摇尾巴叫唤两声。她一个向后转,背朝他,无声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
……他搂住了她,从后面,一双手准确有力箍住了她的胸。她惊骇欲跳,完全没有思想准备他会这样直截了当地采取行动——没能跳得起来,他力气很大。小梅力气也大,能像男人一样,一口气将两捆小山般的玉米秸从地里担回家,但是由于惊骇,一时间木住了,竟无任何作为,任由他将二人运动进了睡觉的屋并在床上各就各位,这时小梅看到了近得几乎贴在了她脸上的那张男人的脸,毛孔全部张开,通红地喷着热气,眼球也红,灼亮。小梅从没有见过情欲勃发时的男人,不由暗想,这人是不是疯了?她不知这个疯人究竟会怎样,恐惧使之愤然出手,毫无体恤,毫无顾忌,用出了拼死的力气。有一拳结结实实打在了对方的左腮帮子上,隔着双方的皮肉,都能感到那种骨骼与骨骼之间创伤性的撞击,全身随之本能地缩紧,等待着对方以牙还牙的痛击。没有。他只防守,以静制动,且默默地不出一声,如一头忍辱负重的好牛。小梅也不出声。反常规的沉默使二人的厮打看上去如同关了声音的武打电视剧画面。同是不出声原因不同,一个是不想,一个是不能。小梅不能。如果他不是他,是一个一般的入侵者,她绝对会做出一系列程序正常的反应。可惜,这个力大如牛的男人不是入侵者,是她丈夫请客吃饭好言好语请了来的,真要惊动了外人,最终丢脸的是她和百祥。但是,只要没有外力的帮助,这个时候,这个女人倘不是经过特殊专业的训练——比如特警、保镖、少林武术——在体力上,断无与成年男子抗衡的可能,尤其是一个正处于盛年的健康青年男子。尽管他只守不攻,也已渐处优势,很快地,将小梅的四肢、身体置于了他的控制之下。他开始行动了。他亲她,干热的嘴唇在她额上、脸上摩挲、下移,移向她的嘴唇。她拼命摆头躲闪,除了通常原因,还有一个特殊原因。
“韩琳护士,还记得有一天,在宿舍里,你给我们念过的一首诗吗?”小梅问我,我摇了摇头。她说,“怎么不记得了?一个叫什么斯基的人写的。”
“什么斯基?”
“一个苏联人,很长的诗呢,你站在宿舍地中间,念,我们都笑得要命,你一点不笑。”
我仍茫然,毫无印象。
小梅道:“就是关于接吻不接吻的那首诗!”
我顿时想起来了,马雅可夫斯基的诗,那诗从头到尾说的是接吻不好,是一个很坏的习俗,主要是,脏。讲了一个农夫,去亲耶稣的像,他不知道那像已经被病人亲过,把病菌留在了上面,他去亲,就被传染上了病,他又去亲他的情人,他的情人又去亲自己的情人,那人又去亲另一个人,一个传一个,到最后,这个农夫和这一大串的人都得了病,先是烂嘴,然后往四周烂,最后给活活烂死了。
——也是先入为主,小梅坚决不让对方的嘴碰她的嘴。在这之前,男人的每一步似乎都达到了预期目的,孰料在这一步上,遇到了殊死抵抗。这倒提醒了他,他越发步步紧逼,佯作热烈急迫,给她一个假象,令她把全部气力精神都集中在了嘴的躲避上,使他得以几乎没有障碍地进入了她的身体。他声东击西——不是提前的设计,是即兴发挥——她顾此失彼。在他到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感到了下面的身体猛地一颤,同时,伴有局部的强烈挛缩,而后,就是无所作为,任由他去……事完后,他喃喃道:“我这是强奸罪了……”她不说话。他起身,发现了自己身上和她身上的血,这越发令他感到罪孽深重,那罪恶感完全压倒了他作为一个占领者所应有的喜悦和适才肉体上获取的巨大快感。看她仍是一言不发,他开始想法为自己开脱:“我不知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你真的会从来没有过……”
除了“不知道”“没想到”令小梅反感外,事实上,在这件事进入到实质阶段之后,小梅就开始受控于一种不能自已的强烈感受之中。这感受凌驾于理智之上,凌驾于精神思想信念一切之上,她无法具体概括,但有一点很明确,它令她快乐,尽管也流了血,却几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