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细很白,像往你脸上撒白粉一样,急匆匆却也很自在,你站在院子里,雪
会很温柔地向你亲近,雪多了,你一转身它又哗啦啦地落地了,身上没有一
点湿的地方,捧在手里仔细看,这些雪实际上是碎冰碴。每次遇上这样的雪,
姥姥就批准我在院子里玩。雪下多了,我就用扫帚把它们扫成一堆,像银白
的沙子。
冬天的记忆决不是冷。天越冷,姥姥家的炕烧得就越暖和,窗户糊上了
很厚的麻纸,一到做饭的功夫,我就盼着舅舅去井里挑水。冬天的井面结了
很厚的一层冰,你要是第一个挑水的人,你就得先往井里扔一块石头把冰砸
开,挑回家的水里自然冰冰水水都有。我踮着脚在水缸边上等着舅舅给我捞
一块冰上来。吃冰是要躲着姥姥的,姥姥说吃冰块会闹肚子。我常常是咬一
口,再把冰块放进棉袄里藏着。冰块把嘴冻得通红,我还站在姥姥面前说我
没吃冰。长大了,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清火解渴的冰块了,也再找不到那么
像冬天的冬天了。
冬天的记忆决不是冷。天越冷,姥姥家的炕烧得就越暖和,窗户糊上了
很厚的麻纸,一到做饭的功夫,我就盼着舅舅去井里挑水。冬天的井面结了
很厚的一层冰,你要是第一个挑水的人,你就得先往井里扔一块石头把冰砸
开,挑回家的水里自然冰冰水水都有。我踮着脚在水缸边上等着舅舅给我捞
一块冰上来。吃冰是要躲着姥姥的,姥姥说吃冰块会闹肚子。我常常是咬一
口,再把冰块放进棉袄里藏着。冰块把嘴冻得通红,我还站在姥姥面前说我
没吃冰。长大了,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清火解渴的冰块了,也再找不到那么
像冬天的冬天了。
春天,燕子叫得最欢,姥姥家房屋顶上有个燕窝,它们不知躲在哪儿过
冬,春天一到就准时飞回家来,我们像欢迎远方的客人一样冲着燕窝反复唱: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燕子叫得更欢了,似乎它们心底的
森林永远是绿色的,燕子唤醒了沉睡了一冬的农家小院。
记忆里的春是最熬人的日子,穿了一冬的棉袄总想脱下来轻快轻快,可
姥姥不许,“春捂秋冻”,姥姥的话一言九鼎,让你捂着,你就得捂着。记
忆中大人们却不用捂。春天一到,舅舅就脱了棉袄在院儿里开始修整莱地了,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舅舅在地边放一瓢种籽,有南瓜籽、窝瓜籽、黄瓜籽,
五颜六色的。孩子学大人,我也拿几颗葵花籽埋在墙院下,性急的我天天去
浇水,天天去看它,却总也不见它长出来。姥姥说,这入土的东西才怪了,
它要喝了雨水才能露头。于是我又天天盼着下雨。可雨总也不来,真是春雨
贵如油啊!
夏天是四季里我最过不够的日子,是要把我的快乐烧毁的日子。夏天是
连呼吸和影子都是滚烫的日子。中午火红的太阳把大人们都晒躺下了,孩子
们开始从粮囤里偷出一把麦子放在嘴里嚼,那粒粒麦子清新的气味让你的牙
齿踟蹰,你嚼呀嚼呀,直嚼到牙花子酸了,然后拿到河里去洗,洗到最后就
出来了一团黏得不能再黏的东西,我们把它粘在一根根长的棍子上,然后就
去小路两旁的杨树上粘知了。知了最容易发现,因为它总不停地叫喊,有时
一天我们能粘几十个,不管你粘走多少,第二天的知了肯定会比头天叫得更
欢。倒像是它们欢偷地迎接死亡,前赴后继潇洒地走向夏天的祭坛。我们终
于知道了:天下有粘不完的知了,于是我们的兴趣就更高了。孩子们的兴趣
再高也高不过夏天。
夏天最过瘾的是下雨,有时天闷得难熬,满身的汗黏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觉得困倦,姥姥就说:“坐在院子等吧,大雨一会儿就来。”雨前的靖蜒
飞得真急,像得了癔症,没有方向地乱撞,好像它们的老窝被推翻了一样。
雨前的孩子更像被谁惊散了,他们拿着大扫帚满街追赶着蜻蜒,蜻蜒飞得很
低,有时一扫帚就能捕七八只。大雨到来之前总是先有雷声传话,一阵清新
的空气,接着就是那凉爽的风。你要是贪凉不快点回家,大雨就从你头上泼
下来。有些孩子故意慢点儿跑,让雨水浇到他们身上,这样的孩子,回家少
不了挨一顿打。因为那时家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张,孩子们仅有一套遮体的衣
服,湿了就只好脱光了在家里用被子盖着,等待大人烧把火在锅台上烘干了
才能穿。就是这样,孩子们也认了,被雨水浇透了的痛快劲儿,大人们永远
体味不到。我比别人的孩子优越得多,我有一件塑料小雨衣。每到下雨,我
就穿上它在院子里接雨。我把家里能盛雨水的盆盆罐罐都接上雨水了。姥姥
说不管你种了什么,浇上雨水就会旺兴。
夏天可吃的东西也特别多,杏、桃、瓜、果,姥姥家院子里全有,最好
吃的是那刚爬上架子的黄瓜,花还没掉姥姥就摘下来给我吃,邻居们都说姥
姥太惯我,姥姥却说,不在妈跟前的孩子格外让人心疼。
夏天村里的货郎也特别多,满街的吆喝声搅得你在屋子里待不住。卖碱
的,卖胰子的,卖茄子的,卖蒜的,甭提有多少种了,不管什么货,摊前都
围满了孩子,不买看看也过瘾。最吸引我们的还是那冰棍箱:“冰棍冰棍,
三分钱一对儿。”卖冰棍的小贩吆喝得又冰又甜。三分钱一对儿,用如今的
价来算就是白给,可那时三分钱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姥姥常常跟卖冰棍的商
量,用鸡蛋换吧。货郎笑了“大娘,我拿着这个鸡蛋还要跑几个村,天黑到
家不就全成汤了?”姥姥说:“那我给你上锅煮一煮”。于是,一个煮鸡蛋
能换俩冰棍儿。货郎走了,冰棍我也吃完了,姥姥却说不上算。
夏天在记忆中不是热,而是热闹。
天气一凉,姥姥就说立秋了。秋天,乡下就更忙了,舅舅每天从山里回
家都不空手,不是一把山草莓就是一串野葡萄,偶尔也从地里拔一堆花生回
来放锅里烧烧。舅舅说,花生地要收准日子,收早了不熟,收晚了刨的时候
掉粒儿。
姥姥家的院子,秋天最好看。西院墙上挂满了即将成为瓢的葫芦,大大
小小十几个,错落有致地挂在那枯干的枝蔓上,很像一幅画。院子的大部分
地方都被两棵苹果树占据了,果实累累,常压弯了那树枝子。姥姥最怕起秋
风了。秋风在姥姥眼里像打劫的,于是秋风也就鬼鬼祟祟躲着姥姥,总是在
夜里刮。清晨一觉醒来,一地的落果、一地的落叶,一地秋风做案后留下来
的痕迹。
秋天,姥姥家的大院子就显得很小了,摘掉了花生的蔓子、掰了玉米的
秆子,紧靠墙堆成了两大垛,切成片儿的红薯,打成丝儿的萝卜晒了半院子,
还有那满院子飞跑的鸡,争先恐后地给姥姥下蛋;前来串门聊天的麻雀,启
程南飞的燕子也都发福似的,圆滚滚的,像子弹一样在半空中射来射去,真
是一片丰收的景象。
我印象里的秋天,家家都很富裕,孩子们手里总有吃不完的东西,大人
们手里也有了些零花钱了,于是,赶集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事儿了。早起上
路时小推车上装得满满的农产品,待赶晌午回来的时候,空车上又换上了一
串用草绳穿着的红白相间的新鲜猪肉,推车的人脸上自然是绽开的笑容。亲
戚之间也开始走动了,隔三岔五的家里就会来客,客人一走,小孩的小肚儿
就滚圆了。我爱秋,大概就是爱这种气象,爱这种富裕的日子,爱满眼满心
已经变味了,是逐渐逐渐变味的,当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时,我知道我丢失
的是我那童年最清纯的感官,是那没有长大的一颗童心。
红皮鞋
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作为孩子,如果他有福分有一个真正女性的母
亲,他亦会受了她的教诲,在生命初步即懂得河谓毫无保留而不求酬报的爱。
在母爱之中,他幼年便知道人间并不完全是敌害的;凡是乐观主义者,虽然
经过失败与忧患,而自始至终抱着信赖人生的态度的人们,往往都是由一个
温良的母亲教养起来的。我的母亲用她完满的情操,养育着我和哥哥。在我
的记忆中,蓝裤子洗得发白了,母亲就把它翻个个儿,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后,
里子朝外,又是一条新裤子了。驼色的条绒衣服穿小了,母亲就给我接上一
条咖啡色的滚边,缝之前把衣服边放水里反复洗几遍,为的是让它们颜色贴
近些。经过母亲的巧手,那外套看上去倒像一件天生就设计成两种颜色的新
衣服了。
妈妈给我们买鞋,也总买大一号的,既怕挤了我们正在成长的脚,又怕
鞋没穿破,脚就长大了。妈妈买的鞋穿起来不会像船一样晃荡,她不委屈我
们,不像有的家长给孩子买大好几号的鞋,鞋都穿破了,还大好多。妈妈恨
重视鞋,不知为什么,或许她知道“没好鞋,穷半截”的老话?
我清楚地记得我五六岁在农村姥姥家住的时候,妈妈给我寄来了一双红
皮鞋。那时,农村孩子真可怜,穿新衣服的几乎没有。一年四季总就那么一
件,穿在身上也就不脱了。大部分孩子都不穿鞋,撒丫子满世界走,只有到
了冬天,他们才在脚上挂那么一堆叫做鞋的烂棉花。在姥姥村里,我自然是
水门口的公主了,穿的、吃的都比他们好得多。
胶东的农村人特别讲面子,出门走亲戚,大人孩子都穿得挺体面,即使
旧衣服,也用淀粉浆子浆一浆,平平整整地穿在身上。新衣服、旧衣服都没
有的人家就管邻居借,我那时的衣服几乎都被人借过。不管是比我高半头的,
也不管是比我矮半头的,合身不合身的,都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