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天跟我说,今早换药时她又看到她的腿了,这次她的形容是:“颜色跟形状都像烤肉一样,还没有烤到很焦的那种。”当下,那个场景与氛围是我们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只淡淡地说:“还不一定啦,又还没长好。”我回家路上的感触不是她双腿的样子,而是我很难想象复健这条路要走多久。
Day41 2010。12。1(三)
我今天到医院时,发现有一箱满满的纸鹤,是中国、新加坡及马来西亚等地歌迷送过来的,很多很多纸鹤,无法计算,里面还夹杂着很多卡片。任爸拍了纸鹤照片给她看,我抽出几张卡片读给她听。她静静地看、静静地听,脸上带有一丝丝忧伤,又带有淡淡的微笑。
她说今天早上换药很痛,换完哭了一下;下午依照复健表复健又很痛,拿镜子看自己的脸,自己按摩脸,担心脸会不会好,觉得自己的脸很花、很肿、很恐怖,也哭了一下。晚上,她说她有很多的担心,担心脸、担心手、担心腿、担心我会不会后悔。
今天是继11月20日第一次问我担不担心她的外表变了,第二次担心我对她的感觉,她担心我会后悔。她说:“我可能会变成一个怪胎或是怪物,你可能会娶到一个怪物哦!”
我说:“怎么会变成怪物呢?不过就是手脚有疤罢了。”她就哭了,我问她哭什么,她说:“你可以有其他选择啊!”我还是那句话:“我从事发至今,从没有动过跑掉的念头,我知道我走不掉,既然我走不掉,所以我只能全力陪你冲下去、豁出去,况且,疤看久了也就习惯了。”
今天不知怎么的,她又回忆起事发及送医过程。她说她被送到瑞金医院时,医生告诉她,她的腿肿成两倍大但是是正常的,进而,她描述了海峡两岸医疗处理方式的不同之处。
Day42 2010。12。2(四)
今天,她脸黑黑的部分好像更明显了。任爸跟我说,她昨晚睡得比较好,今天换药很痛,但忍下来了,都没有哭,心情还好,整天就是机械化地按表操课做复健。今天开始做腿部复健:第一课是脚踝,她的脚踝平躺着太久后,无法如站立时之垂直,所以她用一种弹性带子绕过脚底,双手用力往身体方向拉。第二课是膝盖,试着看看膝盖能否弯曲,她很勉强地弯了一点点,结果放直的时候膝盖窝超紧超痛,皮肉有如被撕裂一般。
医生鼓励她:“迟早要做,要把关节处的皮复健到有皱褶,将来才能自由活动,要把关节的皮压到变成白色的。当能开始做时就要开始做,要越早做越好,越晚做皮会越紧。”她瞪大眼睛地听,用力地点点头。
晚上,她有一点忽冷忽热,似乎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她笑着告诉我,今天医生还说植皮的部分百分之八十以上都长得不错!今天有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就是左手手掌及左手肘的压力衣做好了,穿上了,她自己对这个进展也很开心。她告诉我,明天早上的换药,除了不麻醉外,可能也不打止痛针了!因为医生说这一个多月来注入太多药物,如果可以减少就尽量减少。如果是往常,她应该是会很排斥,很紧张;今天,她却超级正向乐观面对,把不打止痛针视为又一个大进展。
今天很特别,印象中自出事至今,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整天都没有落泪,是笑眯眯而充满信心的,还说她突破了对复健的害怕。我今天也还算蛮开心的,在旁边尽量加油帮忙,协助复健。
Day43 2010。12。3(五)
今天,她头上的纱布拆掉了!头上长出了黑黑的发楂。她的右手只剩下中指包着,而且她换掉了原来肤色的左手压力衣,换成一套黑色的(原来,定做了两套可以交替穿),加上她穿着的浅蓝色病人服,有点像是僧侣穿的袍子。她一笑起来像极了一个戴着手套、傻乎乎的小和尚。
她今天的心情也是平静的、满足的,是积极乐观的,她甚至说她已经慢慢接受了躺在床上这个事实,也慢慢地感受到自己的进步。今天她早上换药也是很痛,只哭了一下,换完药就开始复健。今天加了新的复健动作,躺着双腿轮流用力伸直往上举,一次五秒钟,但右腿比较没有力气,只能撑三秒。这是单纯练习肌力,因为她躺在床上一个多月,双腿肌肉早已萎缩,但因大腿内侧的皮还没有长好,所以这个动作也是有点痛。由于不会拉扯到新皮,这个动作不会有那种撕裂的痛,只是腿很酸。
生理上的痛苦,除了皮很痛很紧之外,今天,她开始痒了。我其实一直在等这个“痒”,因为我早听说痒是最恐怖的。在灼伤后第43天,她的背、腰跟臀,终于,开始痒了。一痒起来就浑身不自在,又不能抓,是会六神无主,而且会暴躁易怒的。我跟护士就轮流帮她拍打,拍打会盖过痒的感觉。我反向鼓励她:“痒是好消息啊,代表你在长皮了。”
她今天觉得自己忍痛能力增强了,很酷,对复健信心满满,甚至有点期待复健,赶快复健完的话,很快就好了,整晚都在跟我讲复健的困难点以及她有多努力,我的精神也随之一振。
现在看来,又太天真了,复健是一条漫漫长路,好戏根本还没上场。
Day44 2010。12。4(六)
今天她还是斗志高昂、精神不错,换药的痛也忍过去了。她的脸依然红红黑黑的,不过今天有个进步,她右手整个露出来了!她的右手掌背连到手指背,完完整整、均均匀匀地烧伤。
满满的复健依然占据了她的白天,但是因为开始痒了,做到一半,她可以痒到要复健师暂停,请护士帮她拍一下背。整个晚上,我都在帮她拍打腰、拍打背、拍打屁股,因为还是很痒。她说腰、背都是湿的,很闷热,感觉上只有拍着她的时候,她才比较舒服自在一些,而且,她会要我越打越大力,用痛来止痒。
我要回家时还在想:这么痒,要怎么睡呢?可是今天我不敢问她。
Day45 2010。12。5(日)
今天白天她大致状况也还好,换药的疼痛是撑得过去的,心态是积极乐观复健的,哭泣是感动自己有进步的那种哭泣。任爸临走前带领祷告,祷告时她一直流泪,祷告完只是摇摇头,她只说她真的看到自己的进步了,知道复健是必要的,所以,她会忍住痛,心情是喜乐的。
今天她开始练习写字,自己记录做了几轮复健。对于她的右手来说,写字也是一种复健。另外,她的肩膀露出来了,一大片的、不规则的粉红新皮,不规则地浮肿。比较特别的是,她的脚背露出来了一点点。她的腿是全部三度灼伤,“全部”指的是除脚趾外的全部,脚趾上面的脚背当然包括在内,全都烧掉了,也全都是植皮。露出来一点点的部分,就是脚趾头上面一点点的脚背。她曾经以拼图形容,也曾经以烤肉形容,任爸则描述像网袜,像女神卡卡的生肉装,但我觉得都形容得不够传神。
那是鲜红色与深紫色交织成的,满满的、很小的蜂窝格子,格子里面是鲜红色,各个格子边就是深紫色。之所以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是,头皮取下,扩大成原来头皮的四倍或六倍面积再植下,中间的鲜红格子,就是头皮的头发孔放大四到六倍后的结果;至于深紫色的小格子边,应该就是新皮与肉交接处的淤青。她当然比我早看到了,苦笑地看着我,她可能在等我的评论与反应。我仔细看着她的脚,若无其事地说:“原来植皮就是长这样啊!终于看到了。”她看着我苦笑了一下,我心里却想:×××!这是什么画面啊!难道整条腿植皮植完都是这个样子吗?
这两天,任爸的心情想法有一点点的转变。之前,除了她的伤势外,他几乎对其他事情一律不关心;现在,她生命指数与生命迹象愈来愈稳定,任爸也开始委婉谈道:“这是一个可以避免的灾难!很多地方都没有做好。”我记得,她听复健老师说过,正确的急救是可以降低烧伤后果的严重性的,爆炸后却什么都没有,只有两个小孩子和一个师傅带着重伤的她闷着头横冲直撞,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满腔怒火。
我有时会有一点逃避,拒绝自己接收到任何有关“如果当初怎么样,结果就会怎么样”的信息,因为那会让我自己更加难过与不甘心。我也常逼我自己逃避“如果当初怎么样,结果就会怎么样”,逼我自己不要深究,但我逃避得了吗?我自己知道我逃避不了。
常常说服自己,也试着说服她:“我们在可能的每一个环节,都尽力了。事情怎么发生的、急救送医过程,我们来不及插手,我们在遥远的台湾;中间你受的罪,来不及帮忙,帮不上忙,但是在我们每一个可以尽力的时点,我们都尽力了,起码我知道我尽力了。”
明天是个大日子,明天会进手术房换药,医生们会仔细检查她的伤口以及植皮复原情形,她既紧张又期待。我跟她说,希望她不要过于期待,因为过于期待下的失望是特别失落的。晚上,她有一度情绪不稳一直哭,一度泣不成声。哭点是感慨、感恩:感慨时间的魔力,感慨居然过了那么久,感慨路居然那么长,感慨居然撑过了那么多痛;感恩大家都为她辛苦了,感恩她能走过鬼门关,感恩各界的关怀跟帮助,感恩疼痛略为降低,感恩她的头脑清醒了,感恩一切快要结束了。
补记:现在已是2011年4月15日,我很确定,一切还没有快要结束,还早得很。
Day46 2010。12。6(一)
今天早上医生彻底地检查了伤势,传来了好消息,复原状况是好的,伤口的面积从原来的54%康复到现在低于7。5%,大家听到都很高兴。
换药依然痛,复健依然辛苦,但下午有了一个突破性的进展:她“坐着”了!虽然皮很薄,还有伤口,但复健必须同步加强进行,因为新生皮肉会增生(也就是疤),四肢也早开始萎缩了,若不去动、不去拉扯,将来疤长硬后会痉挛,会影响到关节活动。
复健师鼓励她试着坐在床边,看看小腿能否慢慢地垂下,膝盖能否慢慢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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