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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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孩-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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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骨悚然,不忍注目。它的无畏,它的勇气,它的坚韧和意志,都令围观者心寒,不敢直视这一残忍的场面。

公狼绝望地仰天长嗥。那嗥声充满悲愤的哀伤,也含几分泣诉,向着天和地表示着一种无望的泣诉和内心的不平。它接着便放弃了挣扎,放弃了咬啃脚骨,转而轻轻舔起旁边的小狼崽来。于是小狼崽的脸和脖子上涂满血汁,狼爸爸的血汁。白耳狼崽哭泣,低吟,亲昵地依偎在狼爸爸颔下,小环眼迷茫不解地望着四周渐渐围过来的两条腿的动物,似乎在问,你们为何这样迫害我们?

这时,村民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只围站在公狼伤不到的地方窃窃私语,间或挥舞棍棒,虚张声势地喊两声,但谁也不敢上去击打它。

公狼,其实这会儿完全安静了。它清楚自己眼下的处境。它甚至不屑一顾那些又开始张牙舞爪起来的人群,连看都不看一眼,就那么安安静静地舔着狼崽。它把狼儿紧紧拢在颔下,然后安详地闭合了双眼,尖长嘴也紧闭着,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它自始至终没瞧过一眼那些人,那些猥琐的人们。透着一股矜持、傲慢,以及对人类的轻蔑和鄙夷。它的样子在说,来吧你们,我的命在这里,你们尽管拿去好了。

棍棒如雨落下。

被狼的狂傲激怒的村民,变得勇敢起来。

公狼一动不动,如击死物,只有扑扑声响。眼睛再未睁开过,连一声哼哼都没出。惟有被击碎的头盖中溢出的白色脑浆和红色血液,在证明它曾经是个有血有肉的生命体。被轻蔑的胡喇嘛们发泄着,为人的体面,为证明自己的勇敢,当然也是为了掩饰自己自始至终的怯懦,他们忘情地击打着。当然击打一个放弃抵抗的狼,显得滑稽,但谁还在乎这个呢。人和兽之间并没有公正的裁判,人认为自己是主宰,要是愿意把地球都当足球踢一踢又有何妨!

公狼死了。

乱砸的棍棒铁器,终于证明了胡喇嘛他们的勇敢。不知击打了多久,他们手臂麻木了,打不动了,他们才想起住手。公狼静静地躺在那里,血泊中箭毛依然光亮,双耳依然直挺,长尾依然雄伟。人们围着它站着,呆呆傻傻的,似乎不相信公狼已经死了。有人不服地踢了一脚。于是公狼的胸肚下露出了那只白耳小狼崽。它还活着。狼爸爸用肉体保护了它。小狼崽哼叫起来。

“妈的,它还活着!打死它!”胡喇嘛咬牙骂着,举起了手中的棍棒。

“不要!不要打死它!”我不知自己哪儿来的勇气,从人群后冲出来,把小狼崽抱压在自己身下。

“起来!你这小兔崽子还敢护它!快滚开!”胡喇嘛的大手把我一把薅起,抢过那只小狼崽,举起来狠狠地往地上摔下去,后又加一脚踢过去。

只见小狼崽“嗷嗷”一下蹬了蹬腿儿,小身子抽搐着,渐渐不动了。完啦,可怜的小狼崽。



不知过了多久。

周围安静了,一切都安静了。硝烟已散,战斗已经结束。

打狼英雄们都走了,班师回村,去喝庆功酒了。他们把那只不屈的公狼也抬走了,还要扒下它的皮做褥子。

我坐在村西北那片小林子里,暗自啜泣,怀里抱着那只没有气的白耳狼崽。年纪尚小的我,实在不理解大人们为何连小小的兽崽都不放过。

前边的大漠沉默着,小林子里也很寂静,连个小鸟叫声都没有。

伤心中,我突然感觉到怀里的小狼崽似乎动了一下。我的心猛一跳低头察看,轻轻拍了拍。果然,小狼崽的嘴微微张了张,正苏醒过来!

它还活着!惊喜中我差点喊叫出来。原来它被胡喇嘛摔昏过去,生命力顽强的它又艰难地活过来了。常说猫有七条命,狼就有九条,此话真是不差,经历了这么多磨难,小狼崽充分证明了在人类千万年围剿中,狼的家族能够得以繁衍生息的奥秘。大难不死,它必有大成。

第 二 章(5)

我抱起小狼崽往家跑,同时我警惕地观察周围,惟恐别人发现,把狼崽塞进衣服里,贴着肉抱着。路上,遇见了被我妈派来寻找我的老叔满达。他奇怪地瞪着我鼓起的大肚子,问我怀里揣着个啥。我赶紧使眼色制止,告诉他回到家里就知道了。

进了家门,我妈问:“阿木哎,你偷了谁家的西瓜哟?”

“妈,不是西瓜。”我匆匆入屋。

“那就是果园的苹果喽。”我妈跟进屋继续查问。

“妈,我啥时候偷过东西,快给我拿一碗米汤来。”

我把奄奄一息的小狼崽从怀里掏出来,放在炕上。

“从哪儿弄来的小狗崽?血淋淋的,这孩子!”

“不是狗崽,是狼崽,妈。”

“啊?我的小祖宗!你越淘越没边儿了,快拿出去扔了!”我妈的脸都变了。

“不,我要养它,让它去对付二秃和他的花狗!”我咬着腮帮,说得斩钉截铁。

“狼崽能养在家里吗?你这孩子是不是疯了?快给我,我扔到河里去!”我妈说着就上来,很是爱憎分明。

“不!”我抱住了小狼崽,坚定不移地护住它,嘴里大喊,“除非你把我也扔了!”

见我如此玩命保护,我妈已无奈,摇着头说:“看你爸回来咋收拾你!”

等妈妈出去抱柴烧火,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老叔,幸灾乐祸地说:“看来玄了,大哥回来,肯定一刀宰了。唉,可怜的狼崽,留住一条命真难啊!”

“老叔你就会看热闹,不帮我,真差劲!”我赌气说。

“好,我教你一招儿,准行。”

老叔附在我耳旁,如此这般一说,我茅塞顿开。

爸爸回来果然站在我妈那边,态度比我妈还坚决,甚至蛮横,骂我昏了头,家里要培养一条恶狼,是种下祸根等等,不由分说从我怀里抢走狼崽就要往地上摔。

“等一等!”我大喝一声,指着爸爸的鼻子义正词严地说,“你跟胡喇嘛他们一样坏!他们就摔死过一次这狼崽,我好不容易救活它了,你要第二次杀了它!我们家白白信佛了,奶奶白白拜了几十年的佛了,你在奶奶拜佛的家门这样凶恶地杀生,是对我们这积善积德家门的污辱!我告诉爷爷奶奶去!”

我爸愣住了,完全被我说蒙了。

“阿木,等一等!”我爸喊住我。

我心里暗喜,老叔果然高明,惟一能镇住爸爸的就是爷爷奶奶。爸爸是孝子,我用佛门大戒“杀生”来告他一状,爷爷奶奶不给他一个烟袋锅才怪呢。

“那我不杀它,我把它扔到野外去,行了吧。”我爸又想出一辙。

“这个事情,要由爷爷来裁决。我今年已过本历年,十三岁了,已经是个男子汉,我有权提出自己作为一个家族男子汉的正当要求,只有爷爷才能做出最终裁决。”我搬出杀手锏。

爸爸这时怪怪地看着一脸正经的我,似乎不认识了,也是头一次遇到我如此强烈地反抗他的意志,甚至搬出蒙古族家庭不成文的规矩来胁迫他。他惊愕了。

我见爸爸高高举起狼崽的手缓缓放下来的样子,很滑稽,也很无奈。十三岁的我,让爸爸的权威头一次在我身上失效,心里很开心。此时的我并没有想到,自己这次的行为,让我们家族在以后的岁月中,付出了多么沉痛的代价。

炕上的小龙弟弟,这时爆发出一阵嘎嘎大乐。他已经和爸爸放下的小狼崽滚到一起了,他们俩倒挺投缘,相互很亲昵地一起玩耍。

爸爸摇摇头,冷峻地看我一眼之后出去了。

晚上,上房的爷爷奶奶都被我请到我们家来。虽然我们家分户单过,但都在一个大院里住,来往很方便。

爷爷手里端着两尺长的烟袋锅,在靠西墙的正位上吞云吐雾,显得很威严;奶奶左手腕套着小白念珠,右手数着褐红紫檀木大念珠,在炕头闭目不语,显得很虔诚。我爷爷年轻时当过“萨满·孛”师,据说拜的主神就是“苍狼”。“萨满·孛”教是蒙古人早先崇拜的原始宗教,成吉思汗时代就有。其宗旨为崇拜长生天长生地,崇信自然万物都有神灵不可轻易践踏,是个多神教,每个“孛师”都有各自不同的祭拜的主神。

“今天,我的孙子阿木,头一次提出了一个蒙古男子汉的请求,那就是他要养一只狼崽。”爷爷停止吞云吐雾终于开口,油灯下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全被他吐出的烟雾笼罩住,看不清什么表情,惟有低沉的嗓音使闻者心中震颤。“我年轻时‘巴克师’(老师)教过一本书叫《蒙古秘史》,其中头一句就说蒙古人起源于‘孛儿帖赤那和花·玛日勒’,这‘孛儿帖赤那’就是苍狼,‘花·玛日勒’是梅花牝鹿。当然这只是人名,可几百年来人们一直在争论这‘苍狼’和‘梅花鹿’是一对人名呢还真是一对狼和鹿。但不管怎么说,蒙古人跟狼的关系是有些渊源的,它吃我们的羊,我们打它们,尽管敌对关系,可它们帮我们清理草原上的腐尸,相互依存,不完全是现在这种相互间充满仇杀的天敌关系。人跟狼的现在这种关系怎么造成的呢?怪人还是怪狼?或者怪别的什么?我也说不清楚。”爷爷被他的烟呛住了,“咔儿咔儿”咳嗽起来,歇了半天接着才说,“话题扯远了。现在的人搞不清跟狼跟鹿的关系了,搞不清跟所有动物的关系了,也搞不清跟山川草木土地的关系了,甚至连人跟人的关系也搞不清了,我师父传我的不是这个样子。”

第 二 章(6)

站在地上,我腿已发麻,可爷爷还是不回到正题上,越扯越远。我心里发毛,不时地拿眼角瞟一眼在炕角跟小龙滚耍的白耳狼崽,暗暗为它命运祈祷。

“我说,应该允许阿木的选择。”爷爷终于做出结论,“不过要记住,阿木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不光是喂养这狼崽,还要对狼崽长成大狼之后的行为负责,这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听清楚了吗,阿木?”

“谢谢爷爷。孙子记住了爷爷的教诲。”

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走过去,让爷爷亲了一下我的额头。爷爷的嘴唇冰凉冰凉,但敲我脑门儿的铜烟袋锅滚烫滚烫。

“苏克,你小时从野外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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