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会上被杀。
1930年12月27日,张率部孤军深入龙冈地区。而龙冈群山环抱,中间是狭长的盆地,又恰逢细雨浓雾。红军凭借天时地利,又有英明的指挥,遂将张部击溃,张本人也被活捉。——这是关于张辉瓒被俘经过的通常说法。
但著名现代报人和民国史专家陶菊隐在1934年8月出版的《政海轶闻》中,却有这样的说法:张奉令进剿东固,因后援未至,不敢深入。但蒋介石督责甚严,并且说因为赣兵顿兵不进,致使赤势坐大,将成燎原之患。江西省政府主席鲁涤平十分惶急,一封接一封地给张辉瓒打电报,促其速进。张于是给鲁写了一封密信,信中说明拟缓进二日,并详述了自己的攻守策略。信成后,遣一部卒送往南昌。该部卒雇一挑夫,而呈鲁密信亦纳于挑夫肩上之行囊中。途中遇敌,部卒窜走丛莽间。敌去后,觅挑夫,已不见踪影。部卒惧罪,仍然赶到南昌,面见鲁涤平,口头报告了他所能知之情,却绝口不提密信丢失之事。鲁问何时进兵,部卒不能答。鲁于是再次电令张速进,口气极为严厉。张认为,缓进理由既已详陈,鲁仍令速进,一定是疑心自己胆怯畏葸了。不得已,遵令南进。而那在途中失踪的挑夫,却是红军奸细。张致鲁密信早落入红军指挥员手中。对张的行止思虑,红军方面了如指掌。这样,张的失败,就不可避免了。
陶菊隐说,张辉瓒被捉时,毛泽东忽然出现,“趋握张手曰:‘石侯先生,别数年矣,不期相值于此。’顾谓卒曰:‘此吾旧友,宜善视之。’张默然无语。”这样说来,毛与张应是长沙时的故交了。
张的被捉,在共产党方面是巨大胜利,在国民党方面则是一个引起轩然大波的事件。据说张辉瓒平生不二色,与妻子伉俪情深。张妻闻讯,找到蒋介石,愿意倾家荡产,救出丈夫。蒋介石也同意赎救张辉瓒。得到南京方面的认可,鲁涤平于是积极行动起来。而据说中共高层,周恩来、朱德、毛泽东等,也主张不杀张辉瓒,愿意与鲁涤平做成这笔交易。双方开始谈判。鲁涤平愿以现洋20万、医药20担、释放南昌所属监狱关押的100多名共产党政治犯、可装备5000余人的检械弹药等为代价,换回张辉瓒。
双方先在上海谈,后在南昌谈。1931年1月28日,谈判正在进行时,“苏区政府”在江西吉安县东固召开庆祝反“围剿”胜利的群众大会。据说,是群众要求在大会上公审张辉瓒。张辉瓒遂被押到会场,会场上“剥皮”、“抽筋”、“点天灯”之类的口号此起彼伏。祝捷大会于是变成公审大会,张辉瓒当场被杀,被杀后尸体被挂在树上示众。不久,群众又把脑袋割下,钉在一块木板上,放入赣江。在南昌谈判的中共代表,从报上得知这一消息,大为惊恐,立即化装逃走。
张辉瓒终于被杀。我想,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他的死,能起到鼓舞士气、增强群众信心的作用,而这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在毛泽东那里,“政治账”永远高于“经济账”。
赣江下游的国民党部队从江上捞起了张辉瓒的首级。首级运到南昌,鲁涤平命令买了几段大楠木做棺材,命南昌最著名的雕刻专家,按比例做了木身,又给木身套上中将军服,再将头颅安上入殓。鲁涤平并在南昌成立“张公治丧事宜事务所”,于3月初举行了公祭活动。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则发布公告:“陆军第十八师师长兼湖南省政府委员张辉瓒,于民国二十年一月二十八日,在江西东固殉难。灵枢将于三月九日抵省。议决二十九日公葬岳麓山。敬希赴省会悼念为荷!”张辉瓒棺椁运抵长沙后,全城10万人参加了公祭,最后葬于岳麓山腰。陶菊隐说:“湘人开会追悼,其旧部范某诔之曰:‘感公知己十年前,闻道没全师,天涯欲祭疑公在;受命专征千里外,伤心问忠骨,江波无语载元归。’一时传为绝唱。”仅从文学角度看,这挽联写得实在不赖。
蒋介石亲拔巨款,为张辉瓒修建了牌坊、寺庙及圆形水泥墓。墓前的青石碑正面,刻有蒋介石题写的“魂兮归来”。张辉瓒的墓,“文革”中理所当然地毁于“红卫兵”之手。不然,今天也是岳麓山上的一处“景点”,能为长沙市的GDP做点贡献。
我有时想,把一个人的头颅割下,再用铁钉钉在木板上,——需要怎样一种“心理素质”,才能完成这一系列动作?
2007年7月15日
鲁迅亲属与鲁迅
鲁迅亲属与鲁迅,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我在这里想谈的,只是在鲁迅身后,鲁迅亲属对鲁迅的宣传、研究。而之所以要谈这个问题,则是因为读了《南方周末》上《鲁迅长孙周令飞:为鲁迅之名奔忙》(2006年8月24日)一文而有所感矣。这篇占据近半个版面的文章,介绍了周令飞先生正在怎样“为鲁迅之名奔忙”。这一“为”字,使得语意有些暧昧。我想,把“为”字换成“借”字,就明白多了。从这篇文章里,我们知道周令飞先生正在从事各种各样以“鲁迅”命名或与鲁迅有关的活动。拍名为《鲁迅》的电影,拍名为《中国文豪鲁迅》的电视剧,也就罢了,连“南京咸亨酒店珠江路分店举办的‘绍兴三日游’”也参加,就让我颇有些惊讶了。
周令飞先生为自己的“奔忙”给出的理由,当然是从亲属的立场宣传鲁迅、研究鲁迅了。
说到亲属对鲁迅的宣传研究,应该先说到周令飞先生的祖母许广平先生。鲁迅逝世后,许广平先生即搜集有关资料、出版鲁著作、撰写回忆文章。许广平先生关于鲁迅的著作,有《欣慰的纪念》、《关于鲁迅的生活》、《鲁迅回忆录》等。应该说,这些著作,对宣传和研究鲁迅,做出了独特的贡献。但毋庸讳言的是,也造成了不少混乱。在回忆、描述和塑造鲁迅形象时,许广平先生有着许多有意无意的错讹和歪曲。“文革”开始后,许广平先生在《红旗》杂志上发表了好几篇谈鲁迅的文章,其中对鲁迅的描绘和阐释,是严重违反实际的。例如,在《毛泽东思想的阳光照耀着鲁迅》中,说“毛泽东思想的阳光,引导和鼓舞着鲁迅成为一个伟大的共产主义战士”,就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正先生1979年出版过《鲁迅回忆录正误》一书,对许广平“回忆”中的多处差错进行了纠正。数年前,我也曾发表题为《许广平在改写鲁迅中的作用与苦衷》的论文,研究了许广平先生在“改写”鲁迅中所起的独特作用,更研究了她这样做的“苦衷”。
许广平之后,就该说到鲁迅二弟周作人了。20世纪50年代初,周作人在报纸上写了大量关于鲁迅的文章,后汇成《鲁迅的青年时代》、《鲁迅的故家》、《鲁迅小说里的人物》等书。周作人在那时候写这些东西,无非是为稻粱谋,赚稿费养家糊口。他只写他所认为的客观事实,尽量避免主观介入。这些文章对研究鲁迅自然也有着不可替代的价值。
鲁迅三弟周建人先生,在鲁迅逝世后的十多年间,也写了十来篇回忆鲁迅的文章,五十年代初结集为《略讲关于鲁迅的事情》出版。在九十多岁的高龄时,还口述了《鲁迅故家的败落》。这些,有助于人们更全面深入地了解鲁迅。但“文革”期间,周建人先生也出版了《回忆鲁迅》一书,那就完全是把鲁迅往“文革”的战车上绑,让鲁迅为“文革”服务了。
鲁迅公子周海婴先生,2001年出版了《鲁迅与我七十年》,也应视作是对鲁迅研究的独特贡献。其中最有价值的,是对1957年一则有关鲁迅史料的披露。
在1949年后,许广平先生历任政务院副秘书长、全国人大和全国政协常委、全国妇联副主席、民进中央副主席等职。周建人先生则历任出版总署副署长、高教部副部长、浙江省人民政府副主席、浙江省省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等职,是中共九至十一届中央委员。这些,无疑都是鲁迅对亲属的现实影响。仅此一点,也就说明,在1949年后,鲁迅的确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肖像权、著作权一类问题上,不能与一般人等量齐观。所以,每当周海婴先生在此类事情上兴讼,我都是颇有腹诽的。
许广平、周作人、周建人、周海婴,他们对鲁迅的回忆,有着不言自明的理由和价值。但周令飞先生如今忽然“为鲁迅之名奔忙”,就不免令人疑心他的“醉翁之意”到底为何了。鲁迅曾长期被绑在政治的战车上,这造成了不少人对鲁迅的误解甚至反感。鲁迅如果又被绑在经济的战车上,让鲁迅搭台而经济唱戏,那后果是什么呢?
临末,我忽然记起鲁迅留下的这样一条“遗嘱”:“孩子长大,倘无才能,可寻点小事情过活,万不可去做空头文学家或美术家。”
2006年9月10日
1949年以前中共的“统战工作”
胡乱翻书,我往往惊叹中共在建国前“统战工作”之出神入化,而周恩来则堪称“统战”方面的大师、巨匠。
手头有一册《国共斗争的见闻》,台湾李敖出版社1995年7月出版,作者万亚刚。这个万先生,1929年19岁时,即进入国民党“中统”,又随国民党去台湾,仍在“中统”服务,直到59岁退休,可谓是“中统”老特务。《国共斗争的见闻》所收文章,大都是记述作者亲见亲闻之“国共斗争”故实。书中有一篇《“统战”何足惧》,说的是中共的“统战工作”。文章说到抗战时期的一件事:沈钧儒的儿子沈叔羊,会画几笔,在重庆开画展。展出的画中,有一幅“岁朝图”,上面画了腊梅、天竺子、花生、黄豆芽、还有一瓶茅台酒。画上有黄炎培的题诗:“喧哗有人过茅台,酿酒池中洗脚来;是真是假我不管,天寒且饮两三杯。”诗所咏者,乃红军“长征”途中,在茅台酒池中洗脚的笑话。周恩来知有此画,即着人买下。1945年7月,黄炎培参加国民参政会延安访问团赴延安,走进毛泽东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