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奴役与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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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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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核心化时,把世界划分成了奥玛兹德王国与阿里曼王国。这样,人内在的邪恶本能(如残忍、狂妄)和人性的本能(如怜悯、善良)

    ,都或多或少地发挥作用。这是邪恶攻占美德。

    没有什么比狂妄的观念更能扭曲人。

    如果观念攫取了人,所有的恶栽赃给犹太人、传教士、布尔什维克、异端和有产者,那么最善良的人也会变成兽类。人受观念的支配是人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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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役的一桩重要事实。

    马拉①也许永远是一头凶兽;而罗伯斯庇尔如果生活在和平宁静的时代,他也可能成为妇孺皆敬之的道德楷模,成为充满人性的公证人。同样,捷尔任斯基如果生活在另一个时代,他不仅不会残忍,还会爱心切切、温柔、怜悯。同样,众所周知的托尔克玛达②在天性上则更近于善良和慈爱。

    革命旨在把人从压迫和奴役中解救出来。投身革命的那些人极富牺牲精神,常充满英雄主义气概。但不幸的是,他们忠于一项观念而肝脑涂地。本来,革命旨在实现自由、正义、平等、博爱,以及攫取胜利的力量,但这一切却轻易地转换成了恐怖。关联于革命的恐怖,它不是目的,但被当成了目的。这时的逻辑是:革命寻找胜利→胜利给予力量→力量即暴力。

    究其原因,这在于革命者曲解了时间,即纯粹把现在当作手段,把将来当作目的。他们以为为着将来的自由、人性、欢乐,现在便可以不择手段。或者说,只要将来是一片乐园,现在何妨是一个废墟?一句话,目的既然高尚,手段便无可非议。其实,这里遮盖了手段远比目的重要的秘密。手段和道路证实精神的生存,而人们贯注着精神。通常,循着手段和道路,就可以认清人的精神状态。在将来才应实现的伟大

    ①马拉(1743—1793)

    :法国大革命时的革命活动家、政论家、学者。

    ——译 注②托尔克玛达(1420—1498)

    :西班牙宗教总裁判官,在任期间以火刑处死的人达200人。  ——译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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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目的,事实上是永远不能实现的目的,因为伟大的目的一进入将来,又同样被转换成了手段。暴力不导向自由,仇恨不繁殖友爱,对人性和个体人格的否弃不能铸出人的尊严、平等、自由、博爱,只能得到无数个充满敌意的部分。目的与手段在客体化世界中相互分离,它们的真正的生成,只能是在主体性的世界中。

    革命的天意正在于此:它不可避免地导向恐怖,而恐怖意味着失去一切人的自由和为着一切人的自由。

    革命伊始,高擎自由之炬;革命发展到顶点时,命定的辩证法于其中发挥作用,自由消逝,王国矗立。于是一方面,革命遏止反革命恐惧,另一方面,革命又使人从理智堕入恐惧。恐惧在革命胜利时酿出,在革命胜利后则趋达极限。

    这是革命的悖异,也可以说是胜利的悖异。人实在不幸:他不为失败者感伤,而为胜利者感伤。胜利者并不基于胜利而表现得宽容仁慈,而是更加冷酷残忍,肆意摧毁一切。人们平常只看见被战胜了的人是奴隶,从更深层面上却没有发现胜利者同样是奴隶。

    甚至可以这么说,胜利者更匮乏自由人的气质,其良心、人性和理智早被魔鬼劫走。恐怖的主要形式是由集体有组织地施行,以胁迫人们归顺政权。这种恐怖堪称人生活中最卑劣的行径,标志人的堕落和人的意象的沦丧。恐怖扼杀个体人格的生存。恐怖产自忧虑和恐惧。在恐怖中,总是奴隶的真理告捷。没有卑劣的谎言,恐怖便无法生存。恐怖总倾向于象征性的谎言。革命的恐怖与反革命的恐怖同是一个规格,只是反革命的恐怖更卑劣,更易被人识破罢了。忧虑和恐惧不导向善良,只酿造专制、独裁和暴君。迄今为止的所有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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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不是精神的革命,而是依恃客体化,背离自由。客体化世界的本性即在于陈腐的邪恶的势力吞噬新生命。因此,发生在这个世界中的革命,即便每每声称除旧布新,也仅仅是幻象而已。它终究无力与客体化世界作战,终究是给旧的奴役再穿上一件新衣裳。

    革命总不能缺少神话,它靠神话来运转。神话不仅由大众制造,而且学者也在此列。人需求把各种力量和质进行人格化,这似乎势在必行,于是革命被人格化,被构想成一项生存,以至被神圣化。其实,对革命的神圣化与对暴君的神圣化都无更大的区别,都是发思古之幽情。神圣的事物只生存于主体性世界,客体化世界中无任何神圣可言。人摆脱奴役不经由这种人格化和神圣化。革命也许是必需和正义,但无论如何不是神圣。

    革命一方面缓解人的极度紧张的心理,当人的心理负荷趋达极限时,便爆发革命。但是,一旦进入革命的高热状态,革命的破坏力就大于创造力,而积极的建设总要留待以后。有关革命主权的神话同世间所有的主权神话一样,都是欺讹。

    审视时间是革命的形而上的最重要的问题。如果时间本身即悖异,那么革命与时间的关系则指向悖异的顶端,即显示悖异的最大的张力。革命确实发生在现在,革命者理所当然地听命于现在。但是与此同时,由于革命太关注过去和将来,所以它并不认识也并不拥有现在。革命可以摧毁从前不平等的奴役人的一切,摧毁属于历史时间的一切,甚至摧毁历史;但革命无法摧毁属于生存时间的一切,无法摧毁“后设历史”。革命伊始,为引发人的斗争热情,常拼命刺激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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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忆,极期望人走入过去。这时,历史由记忆整形,失却记忆则意味着历史的消逝。但令人吃惊的是:革命忘记自身的历史,忘记人曾经举双臂恭迎它,为它奉献和牺牲,做它的先锋、斗士、鼓吹者、创造者。革命记不得这一切,更不知道感恩戴德,于是成批的仁人志士被它杀死。试问:在革命之际,特别是在革命胜利之后,有谁可以被允许撰写一部真正的革命史?无疑,在革命与时间的关联中,革命败坏了时间。革命只注重行程,只需要对行程有利。它对过去极端悲观,对将来又极端乐观,套一句话来说,即认为将来一定是“从必然王国飞跃到自由王国”。如此审视过去和将来,这在马克思主义那里也不难发现。可以肯定地说,像保守派那样乐观地支付过去,或像革命派那样乐观地恭迎将来,都不可取。因为事实上,无论过去或将来,它们都仅仅是残缺不全的历史碎片。

    我们只能乐观地朝向永恒,即战胜时间的碎片。

    革命的真理即在于清除毒杀生命的腐败的过去。革命总显示真实性,但这不是真实性,因为它为着真实性已出卖了自己。革命摧毁旧的幻象,又造出新的幻象。革命否弃不合理的法,又转铸出暴力。

    在这里,革命是法与暴力的悖异。

    革命之所以把陈腐的法转换为暴力,然后再以暴力施于人的意识,是因为它匮乏力量。当革命想创建新的法时,它则拥有力量。然而,像法的形式主义那样,视法为永远不可更迭的神圣之物,并以此来反对革命,这也荒谬之至。事实上,这样的法属于破碎的过去。

    革命是组织新协会,这像蒲宁说的那样有道理。只是伴随新协会的诞生,也会产生破坏,即产生旧的协会。革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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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反对者喜欢高谈宏议革命的恐惧与革命的恶,但他们大多都不能正确地审视这个问题。论责任,这恐惧与恶应首先由革命前的旧生活和它的庇护者们承担,应由社会的上层而非平民百姓承担。但我想强调,革命的恐惧也来自人对那种变了形的专制制度的恐惧,旧的毒剂也能在革命中发酵,从而形成革命的恶。

    因此,反革命的力量总是仅仅助长革命的恶,而永远不助长人的解救。

    一切浩大的革命无不宣称创造新人。的确,创造新人远比创造新社会更紧迫,更激越。创造新社会可以搁在革命胜利之后,而创造新人须臾不可延缓。然而,在革命的悲剧中,创造新人永远是徒劳之举。

    从某种意义说,所有的革命都是被衰老的亚当枪毙的,即这位衰老的亚当总是穿上一件新衣,出现在革命的帷幕落下来的时候;而反革命也同样由这位负罪者定夺。因此,即使经过了无数次革命的洗礼,人的奴役状态仍亘古不变,能变的仅仅是人的奴役的形式。但是,这并不指革命自身已失却意义,革命已全无作用;相反地,革命在人民的命运中是透显意义的重要因素。革命是使人贫乏也使人丰盈的一种重要体认。最大的贫乏会铸成丰盈。革命将荡涤奴役人的某种形式。新的人民阶层总赋予历史创造的积极性,只是人受奴役的“根”子往往很难完全灭绝。新人不是产品,也不是社会组织的产物。创造新人须凭藉新精神。为此,基督教展示过奇观,它呼唤新精神和新亚当的出现。不幸却在于新人总被新人的象征和标志所取代,总被改了装的衰老的亚当所枪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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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而,也就尽是些旧人。

    在所有历史生存的这种悲剧中,一切都不是真实化,而是客体化。客体化即象征化。象征化不显示任何真实。遏止这一悲剧需要历史的终止。真正深刻和具体的革命发生在人的意识中,即需要更新人的意识结构,更新人与客体化世界的关系。历史的革命终究无法成就这一奇迹,因为历史处在决定论的位置上,它受命运主宰,不受自由的引导。革命的重大意义即在于它蕴含着末世论的因素,但这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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