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地,爱的形而上的忧虑正在于爱的内在可以分割。这是一种幸福的爱。
这种爱关联于个体人格的奥秘,关联于悲剧,关联于男子与女子天性上的重大区别,关联于爱的向上超升与俯视尘寰之间的矛盾,关联于神秘的死。但这种爱常被生命理性化,常被社会习俗规范所侵蚀,亦即客体性不断攻占人的主体性。所以,真爱对于人犹如空谷足音。这个世界的水土太龉龊,致使爱的悲剧张力总是趋达极限。在这个世界上除了爱以外,其余的都颇显轻松,因而也颇元张力和价值可言。人如果仅滞于表层,那么人的解救永远也感悟不到爱的深层次上的意义。这是爱在世间的悖异,也是自由在世间的悖异性之一。自由生存的前提是突破和抗争。自由如果缺乏精神的牵引,则失却内涵,演成空虚。
不能把爱与狭义的性、性交相提并置。性交烙着人堕落的印记,羞辱人,困扰人,人却始终赋予它种种想当然的意义,把它合理化甚至神圣化。在人的生活中,既不能孤立地审视人对肉体需要的简单满足和对食品纷繁程序的操练,也不能认定它们是意义的问题。
它们仅关联于人的动物生活,属于限制和克服人的自然动物本性这个问题。人构想出性交的三层意义。一、为了生殖,绵延种族。这种善良的看法最容易得到社会习俗的赞赏,最为大多数人欣然接受。但人格主义认为,即使这在个体人那里显示善良,其基本价值取向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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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人格主义相悖,仍是伪善和不道德的。
善良者常常不道德。
这里的不道德即在于把个体人格作为纯粹服务于种族的工具,为着种族的目的,无止境地消费个体人的欲望和情感。
特别是集权国家为着种族和国家的利益经常集体组织人的性生活,宛如组织牛马进行交配一样。凡相信性交在于生殖,在于反射行为的结果,在于性本身的,都是伪善和不道德。二、为了欢娱,得到直接的满足。这种看法虽不是伪善,但同样是不道德的。因为它使人沦为自己卑劣天性的奴隶,挫伤人的作为自由精神的个体人格的尊严。三、因于互爱,为着圆满实现个体人格。人格主义认同这层意义。把精神和道德注入了性,其存在的前提是性的精神创造。这里也许可以悖异地说,即使人不相信“幸福”的存在,但仍会把对爱人的“个体幸福”
的企盼托附给这层意义上的性交,仍会认可这既合理又美好。
失却爱的婚姻是不道德的。婚姻仅在爱中透显意义。过去,社会对婚姻的投射表现在经济方面,彰显巨大的强制的贸易性,致使婚姻不再是一块净地。现在,婚姻较之过去已有所变化,即更少强制的贸易性,更多自由的贸易性。这是因为生命的理性化穿透到了每一个领域。
至于如何对待子女,纯属另一个问题,与此并无更大关系。审视爱-爱欲与性这个主题,必须注重两个过程:经由外在的解救——脱出社会的和家庭的权威性教条;经由内在的解救——脱出自身卑劣的天性,践行内在的禁欲。
无论爱-爱欲或是怜爱,都可能转换为奴役人的形式。
这从陀思妥耶夫斯基《白痴》中的梅什金那里可略见一斑。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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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152
-爱欲应联合怜爱,否则便奴役人。爱的价值不走进自由的价值,它也奴役人。爱的意义常在人格化和理想化中,一旦总是维系于原则和观念,这样的爱也就不再朝向生存。
例如,对祖国的爱就属于这一类。对上帝的爱也会以人格化为其前提。最高的爱是在上帝中看见被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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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美感的诱惑与奴役:美、艺术和自然
受美感诱惑与奴役的对象,主要不是大量的普通群众,而是少数的文化精萃分子。美和艺术对这些人简直具有旋风般的魔力,其原因也许在于这些人自身的灵魂结构,也许在于环境的特定状态、模仿、赶时髦等。在许多时代中所泛起的经久不衰的美感热,便是这种映证。我并不否定人民生活中也存有唯美主义,甚至人民自身的唯美主义还会比资产阶级的更强烈。但大众携有另一种特性,所以没有将美感转换成美,而更多地则显示了文化衰微的征兆。
美感的诱惑与奴役总削弱和摧毁个体人格价值,并取代个体人格的生存核心,扭曲整体的人。纵观这类受害者,大抵太沉溺于自己的部分状态,即成了自己激情的祭品。只有文化精致了的时代才造就审美型的人。他们并不怀持真正的美感,他们比起劳动者更加远离生活的根基。
在这种时代里,美感价值是唯一的价值,道德的、认识的、宗教的价值都被美感价值所取代。这时,道德的、认识的、宗教的唯美主义比比皆是,甚至连政治也取决于美感价值。宗教的唯美主义全副身心地关注宗教仪式,从心理学的观点看,人会由此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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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奴役与自由352
入麻醉状态。道德的唯美主义则以人的美和美感代替人的具体生存和人的个体人格。至于哲学的唯美主义则放弃追求真理,仅朝向审美者,仅注重人的某种激情状态,仅关心和谐与不和谐的建构。
还有政治的唯美主义则摒弃正义、自由,跟哲学的唯美主义一样,仅仅钟爱某种激情状态。在这里,政治常用的手法是把理想化了的过去与将来当作矛盾的两极,将它们系于人的爱和恨,务必置人于某种激情状态中。
美感的诱惑是被动性的诱惑,是精神丧失了主动性。美感过程甚至很可能发生在被动的反映中,而不伴随精神的主动性。
审美型的人即是被动型的人,他欣赏且贯注被动性。
他是消费者,不是创造者。审美者对革命或反革命的极端形式不加任何区分,会习惯地依附于它们。而这意味着以被动性取代有良心的劳动,即以审美激情的被动性取代创造的主动性。无疑,任何伟大的艺术创造者都不是审美者,甚至也很少以极端的审美态度来观照生活。例如,列夫。托尔斯泰便是这样。同样,艺术的创造行为也不是审美行为。美感的也许仅仅是创造行为的结果。
一句话,美感诱惑使人做旁观者,不使人做参与者。
这里存有唯美主义的重要悖异。当人纯粹以审美态度观照生活时,是在主体的之中,而不在客体的之中。美感的诱惑恰恰在于要把一切都转移到沉思的客体上,要拒斥主体的主动性。因此,一个全然生活在自己感觉和激情状态中的审美者,很可能就没有生活在主体性的生存的世界中和精神、自由、创造主动性的世界中。相反地,在审美者的精神结构里感觉和激情会客体化和外化。纯粹的审美观照必定匮乏对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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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的现实的感受,甚至完全无法进入现实的整体领域。这种情况之所以形成,在于缺少主体的主动性,而只有主体的被动性。这样,主体的运动力不从心,而为着客体,主体仅仅只作被动的反映。主体的主动性的生存必须以对现实的敏锐体察为前提。美感的诱惑即意味着仅关注“怎样”
,而不关注“是什么”。这正是对现实的漠视。这是人失却了自己的真实性时,对自己的奴役。这是人把自己完全投向了外在。审美者从来不信赖自己的特殊的真实性,仅信赖自己那被动的审美激情。
其实,审美者并没有体验到由美所引发的美感,他常常漠视最真实的美,只是让虚幻的美的意象和美感幻象弄得头晕眼花罢了。美感的诱惑与奴役不可免地要导向对真理的漠视,这是它给人的最恐怖的后果。染指这种灵魂结构的人,不再找寻真理,当然也不会发现真理。当人一旦开始找寻真理,人也就因此得救。
“找寻”是主动性,不是被动性。
“找寻”意味着奋斗和挣扎,而非顺从。
美感诱惑与爱欲诱惑的特点极为相近。在美感幻象中的感受与在爱欲幻象中的感受大体相同。美感诱惑使人沦为宇宙的奴隶,脱出逻各斯。个体人格关联于逻各斯,不关联于宇宙;关联于意义,不关联于令人迷醉的自然的客体性。个体人格不仅以爱欲,也以伦理作为自己生存的前提,所以美感诱惑总反叛人格主义。按审美者自身的灵魂结构,他常是鲜明的个人主义者,而不太可能是人格主义者。个体人格拒斥虚幻的美的意象诱惑。
美感诱惑对生活仅作反映,仅施行被动性,这大抵因为它喜欢后顾,不喜欢前瞻。在美感中,客体总由过去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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铸成,总不免携带幻象的基因。应该说,审美者实际上并不钟情于美,有时因为时髦,他甚至拒斥美,会完全不把自己的美感冲动系于美。
美感诱惑与奴役总把文学界和艺术界导向堕落。在艺术周围的人,更多的是消费者,而不是创造者。其实这种虚伪的氛围本身已向我们证明:人已失却精神的自由,正在受奴役。追究起来,这归咎于人灵魂的复杂化和精致化,归咎于人长期被动地反映生活,归咎于无止尽地崇尚美感生活,视它高于人们的日常生活,高于人民大众。然而使人更可怕的还是,伴随着人失去自身,人又建构出可怕的自我确信。
美感诱惑的生存并不意味着否弃真正的美,这犹如爱欲诱惑的生存并不能否弃真正的爱。
美与善相比较,美更展示人和世界的丰盈圆满,也更展示最后的目的;而善更是趋近目的的一种途径。
善与恶关联,两者时时相互冲突,列为对立的两极。美更是和谐;善更是不和谐,更是自然的不圆满。
美不具有唯美主义的任何特点,审美者的感受往往肤浅得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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