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个比喻也予取消。短短六句,语意翻复,有柔肠百折之感。
过片总云、水言之而又翻进一层,言人意薄于云水。流水行云本为无情之物,可是它们或终能相逢,或犹到梦中,似乎又并非一味无情。苦于“佳会更难重”的人儿心目中,人情之薄远甚于云水。翻无情为有情,原是为了加倍突出人情之难堪。结拍三句直抒情怀,语极沉痛:仔细回想,过去最为伤心的时候,也不能与今番相比。此三句是抒情主人公内心世界直截了当的表露和宣泄,感情极为深沉、厚重,读来荡气回肠,一唱三叹。
近人夏敬观评此词:“云水意相对,上分述而又总之,作法变幻。”作者词中正是运用这种艺术手法,造成回旋往复的词境,给读者以无穷的回味。
●虞美人
晏几道
曲阑干外天如水,昨夜还曾倚。
初将明月比佳期,长向月园时候望人归。
罗衣著破前香,旧意谁教改?
一春离恨懒调弦,犹有两行闲泪宝筝前。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为怀人怨别词。词中以浅近而真挚的语言,回旋往复地抒写了词人心中短暂的欢乐和无法摆脱的悲哀,寄托了词人落拓不堪的人生境遇中对于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身世浮沉的深沉感慨。词中着意刻画的女子形象,隐然蕴含作者自伤幽独之感。
词的上片描述女主人公倚阑望月、盼人归来之情。
起首两句主写倚阑,而写今夕倚阑,却从“昨夜曾倚”见出,同样一句词,内涵容量便增加一倍不止。——既然连夜皆倚阑而望,当还有多少个如“昨夜”者!“天如水”,比喻夜空如水般明澈与清凉,可是其意不于写天,而于以明净的天空引出皓洁的明月。歇拍两句写女主人公的对月怀人。男子去后一直不回来,也没说准什么时候回来,她结想成痴,就相信了传统的或当时流行的说法——月圆人团圆,每遇月圆,就倚阑苦望。词中写女主人公倚阑看月,从希望到绝望,有其独到之处。“初将”是说“本将”,这一语汇,便已含有“后却不然”的意味。下面却跳过这层意思,径写“长望”,其中自有一而再、再而三以至多次的希望和失望的交替不言之中。“初”字起,“长”字承转,两个要紧的字眼,括净时期以来望月情事,从中烘托出女主人公的痴情和怨意。
词的下片抒写女子不幸被弃之恨,与上片的真诚信托、痴情等待形成强烈的反差。过片两句,从等待无望而终于悟知痴想成虚。“罗衣著破”,是时长日久:“前香”,则以罗衣前香之犹存比喻往日欢情的温馨难忘,委婉表达对旧情的缱绻眷恋。“旧意谁教改”?问语怨意颇深。人情易变,不如前香之尚;易散之香比人情还要持久,词中女主人公感到深深的痛苦。结拍二句,点出全词的“离恨”主旨,以“一春”写离恨的时间久长,以“懒调弦”、“两行闲泪”形容离恨的悲苦之深,将愁极无聊之感抒写到极致。
春日本为芳思缠绵之时,然而日日为离恨所苦,自然无心调弦弹筝,然而又百无聊赖,于是不得不对着筝弦黯然神伤。这种内心的苦恨,被作者表现得维妙维肖。陈延焯谓“北宋晏小山工于言情”,确然不错。
此词运笔有迥环往复之妙,读之使人心魂摇荡,低徊不已。
●采桑子
晏几道
西楼月下当时见,泪粉偷匀。
歌罢还颦。
恨隔炉烟看未真。
别来楼外垂杨缕,几换青春。
倦客红尘,长记楼中粉泪人。
晏几道词作鉴赏
上片忆当年西楼月下初见,泪粉而偷匀,歌罢而还颦,细腻地描绘出歌女的处境、神态和心情。起首两句写一次夜间的宴集,词人月下与她相见——她正偷偷地抹干珠泪,重整铅华。“泪粉偷匀”,初次见面的印象是最深刻的,也许是终生不忘的,何况那是一位正流泪的姑娘!“匀”,谓匀粉,把脸上的粉搽匀。“偷匀”二字,中含几许辛酸。“歌罢还颦”,她匀脸后还要继续唱歌,唱完了歌却又皱着眉头,郁郁不乐,那神态可惜隔着袅袅的炉烟,未能看得真切。“看未真”三字,意味深长。其实,淡薄的香烟,不能阻隔人的视线,词人所“恨”的只是坐处与她隔开,未得亲近,尤其是无法知道她为什么流泪悲伤。
上片着力“泪”字与“颦”字。歌女的凄凉身世,痛苦心情,词人对她的同情和爱慕,都这里表达出来了。如俞陛云所说的:“不过回忆从前,而能手写之,便觉当时凄怨之神,宛呈纸上。”(《宋词选释》)
下片写别后相思,楼外柳、楼中人对举,全从倦客写去。过片两句,言自从分别过后,想那楼外垂杨,又该几度春天更换枝叶。“垂杨”,旧体诗词中,往往有着各种特殊的象征意义。古来有折杨柳赠别的习俗,因而见到杨柳便使人联想到别离;杨花柳絮,飘飏无定,又使人联想到身世的飘泊无依。“几换青春”,犹言过了几个春天。欧阳修《朝中措》词:“手种堂前垂柳,别来几度青春。”青春,指春季,春季草木由枯而绿,故云青春。词中说青春几回更换,语意双关,亦暗示人的年华渐老。“倦客红尘”,犹言红尘中之倦客,词人自谓。上与“别来”“几度青春”相应,飘零岁久,故云“倦客”;下连“长记楼中粉泪人”。“红尘”对照“楼中”,“倦客”对照“粉泪人”。“楼中粉泪人”,篇首所写初见时歌女形象,至此特再大书一笔,不但词的作法上做到首尾相应,思想感情上也是以初见时她的“泪粉偷匀”的情景最撼动人心,因而别来长记不忘。至此,作者对这一歌女的形象作了生动、准确的概括,女主人公的艺术形象呼之欲出。
●思远人
晏几道
红叶黄花秋意晚,千里念行客。
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何处寄书得?
泪弹不尽当窗滴。
就砚旋研墨。
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
晏几道词作鉴赏
此词就“寄书”二字发挥,写以泪研墨,泪滴红笺,情愈悲而泪愈多,竟至笺上的红字褪尽。用夸张的手法表情达意,写出感情发展的历程,是此词艺术上的突出特点。
起首两句,写女主人公因悲秋而怀远,既点明时令、环境,又点染烘托主题。一“晚”字,暗示别离之久,“千里”,点明相隔之远。两句交代了时间和空间,给下文留了铺展的余地。“飞云过尽,归鸿无信”两句是客:“何处寄书得”一句是主。鸿雁,随着天际的浮云,自北向南飞去。闺中人遥望渺渺长空,盼望归鸿带来游子的音信。“过尽”,已极写其失望之意了,由于“无信”,便不知游子而今所,自己纵欲寄书也无从寄与。
过片词意陡转:弹洒不尽的那两行珠泪,还当窗滴下来,并滴进了砚台中,就用它来研磨香墨。下片出人意表,另开思路。正因无处寄书,更增悲感而弹泪,泪弹不尽,而临窗滴下,有砚承泪,遂以研墨作书。故而虽为转折,却也顺理成章了。明知书不得寄,仍是要写,一片痴情,惘惘不甘,用意尤其深厚。语本孟郊《归信吟》“泪墨洒为书”一句,而情真意足,写出小儿女的情态,巧而不纤,较诸“和泪濡墨”的套语自有深浅真伪之别。“渐写到别来,此情深处,红笺为无色。”收语写闺人此时作书,纯是自我遣怀,她把自己全部的内心本质力量投进其中,感情也升华到物我两忘的境界。对此,陈匪石《宋词举》有一段极为透辟的分析:“‘渐’字极宛转,却激切。‘写到别来、此情深处’,墨中纸上,情与泪粘合为一,不辨何者为泪,何者为情。故不谓笺色之红因泪而淡,却谓红笺之色因情深而无。”无论是泪、墨、红笺,都融进闺人的深情之中,物与情已浑然一体。
这首词与小晏惯常的“情溢词外,未能意蕴其中”这一风格不同。全词用笔甚曲,下字甚丽,宛转入微,味深意厚,堪称小晏词中别出机杼的异调。
●留春令
晏几道
画屏天畔,梦回依约,十洲云水。
手撚红笺寄,写无限伤春事。
别浦高楼曾漫倚。
对江南千里。
楼下分流水声中,有当日凭高泪。
晏几道词作鉴赏
这首词写一个女子伤春怀人的情思。杨慎《词品》中说,晏几道此词全用晁元忠诗:“安得龙湖潮,驾回安河水,水从楼前来,中有美人泪。人生高唐观,有情何能己!”词的上片说梦中追寻到天边,到了人迹罕至的海上十洲,醒来把无限的情思都写到了信中。起首三句,想象奇特而瑰丽,落笔颇为不俗:近咫尺的屏风,迷离中居然看成像天般遥远。一实一虚,一近一远,通过这强烈的对比,表达了对情人远别的怀思。“十洲”,是仙人所居、人迹罕至之地。托名为汉东方朔撰的《十洲记》载,八方大海中,有祖洲、瀛洲、玄洲、炎洲、长洲、元洲、流洲、生洲、凤麟洲、聚窟洲。词中例以美人为仙,美人所居为仙境,暗指所思念的人的居处。十洲是仙灵境界,凡人无法到达,只有梦中才能前往。梦醒后,看到屏风上画着的山山水水,犹疑是梦中所历,更写出梦境的虚幻和醒后的怅惘,真是妙有远神,令人掩抑低徊不已。歇拍两句写词人手执着写有无限伤春心事的红笺准备寄给美信,此二句把寄人的红笺与十洲的残梦联系起来,创造出情景交融的境界,表现了词人苦恋的情怀,具有很强的艺术感染力。
下片是对往事的回忆,写抒情主人公曾无聊地独倚高楼——正两人分别的水边,面对着辽阔的千里江南之地。这里所写的不是昔时相聚的欢娱,而是别后的思念,脱出词家惯常用的上下片对比的手法,感情便越觉沉厚。结拍两句,进一步写倚楼时的怀思。
此处着意“分流”二字。古乐府《白头吟》:“蝶躞御沟上,沟水东西流。”以水东西分流,喻人们一别之后不再相见。人倚高楼,念远之泪却滴向楼下分流的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