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于是又想起了那个风骚的嫂嫂,心里惹动了许多莫名其妙的麻辣情绪。
第28节 可以动心,不可以动情
当“菜园子”张青在为雇主与雇员的感情问题大发感慨之时,西门庆与潘金莲却已经动了真感情。有人说,男女之间的感情是睡出来的,肉体的结合必然会带来感情上的相互依赖。西门庆与潘金莲便是这样,睡来睡去,双方都是乐此不疲,竟然到了不忍罢手的地步。
两个人商量着如何做长久夫妻。潘金莲没有什么顾虑,可以干净利落地跟武大郎离婚,把西门庆当做自己终身的归属。西门庆却是顾虑重重,只能采用权宜之计。他们终于达成了一个行动计划:第一步,潘金莲与武大郎离婚,然后做西门庆包养的“二奶”;第二步,潘金莲与西门庆签署包养协议,以合约的形式界定双方的关系。所谓“二奶”,宋朝人谓之外宅,已经成为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
西门庆与潘金莲分别是包养协议的甲乙双方。协议规定,甲方为乙方提供宅院一处,家具细软若干,以及每月生活费用若干银两。乙方则承诺专心伺候甲方,不可以与其他男人谈恋爱,更不得与甲方以外的任何男人上床。乙方若有怀孕,甲方须得尽心照顾,并负责孕期与生育所需一切费用。乙方所生子女,应当享受甲方正房子女相同待遇。此协议为甲乙双方终身遵守,山盟海誓,永不变心。甲乙双方签字画押。
潘金莲的女工做得好,也是一项可待开发的商业资源。西门庆说:“你可以自己做老板,然后雇用很多工人。只要生产规模上去了,成本就能降下来,获得有竞争力的价格优势。”双方于是又增加了一条补充协议:甲方出资若干银两,帮助乙方创办一家制衣厂,所得利润如何分配,等等。
两个人满怀幻想地计划着,试图以这种商业化的运作方式,解决摆在面前的婚姻难题。忽一日,武大郎像山崩地陷似的病倒在床。初得病时,只觉腹内拘挛疼痛,头晕目眩,一天上了无数次茅房,拉的都是稀溏的大便,把整个人都弄得虚脱了。潘金莲以为是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找来大夫一看,却说是伤寒。便开了方子,到葆春堂抓了药回来服用。两服药下去,拉肚子的毛病倒是止住了,却在半夜里忽然爆发起剧烈的咳嗽,吐出大块大块的血痰。潘金莲劳累了一天,自去客房睡了,也懒得理会他。等到次日早上醒来,却发现武大郎已经奄奄一息。慌忙再去把大夫找来,已是无济于事。拖到下午,便一命归西去也。
武大郎死得蹊跷,葆春堂恰好又是西门庆开办的连锁药店。于是街坊四邻议论纷纷,编造出一些骇人听闻的故事来,情节包括:西门庆与潘金莲偷欢,被武大郎捉奸在床;两个男人纠打起来,混乱中武大郎被西门庆一脚踢中了胸口,一病不起;隔壁风韵阁的王婆助纣为虐,出了一个恶毒的主意,叫西门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一包毒药结果了武大郎的性命,好让潘金莲与他做长久的夫妻。
武松回到阳谷县时,“王婆计啜西门庆,潘娘药鸩亲丈夫”的故事已经被传说得沸沸扬扬。武松先到县衙报到,而后阴沉着脸,大踏步地往紫石街走来。街坊四邻都说:“打虎的英雄回来了,要为他哥哥报仇哩!”
第29节 她所深爱的西门大官人,到底还是一个商人
潘金莲正坐在武大郎灵前发呆,忽见门口一黑,钻进来一个魁梧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打虎的英雄武松。两个人互相看着,愣了好久。门口簇拥着许多看热闹的人,武松回头把门关了,也在哥哥灵前坐下,来与嫂嫂说话。
“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吗?”武松问。
“你信吗?”潘金莲反问。
武松想了想,回答说:“我没办法不信。”
潘金莲说:“我也没办法相信,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武松黑着脸,又问:“那么,事情本来是什么样子呢?”
潘金莲于是前前后后地叙说了一遍,原来偷情确有其事,谋害亲夫却是惑众的谣言。
武松的脸更黑了,继续问道:“既然偷情是真,谋害亲夫却怎么有假?这便是事情的起因……你为什么管不住自己,非要去偷情?”潘金莲咬着嘴唇,一言不发,被催问得急了,才从她的小嘴里轻轻吐出五个字来,说:“因为我爱他!”
“你爱他?”武松惊叫起来,“你这个骚货,是个男人都爱,唯独不爱我哥,是吗?”
“是的,我不爱你哥,因为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潘金莲也激动了,“我也爱过你,可是你却奇怪地拒绝了我。我是一个女人,一个活生生的有着七情六欲的女人,你要我怎么办?”
“就为了这个,你就要谋害亲夫吗?”武松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他在极力地控制着自己,“你要偷情便偷情,你要改嫁便改嫁,为什么要谋害亲夫呢?”
“我没有!”潘金莲也跟着叫了起来。
“你休要狡辩!”只见寒光一闪,伴随着“咚”的一声,武松把一口尖刀恶狠狠地插在潘金莲面前的桌子上,“你若痛痛快快地承认,我还当你是个敢做敢当的女中豪杰。但你若拼死抵赖,我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那口尖刀有如闪电似的,撕裂了潘金莲的肝胆,连脸色都被吓得煞白。紧接着,武松上前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的脸扳过来,盯着她的眼睛,恶狠狠地问道:“骚货,你说,是不是你勾搭西门庆谋害了我哥?”
潘金莲摇摇头,然后又慌忙点点头。
“这就是了!这就是了!都说人心难防,何况是一颗淫荡的妇人心!”武松痛苦得连脸都扭曲了,手上使劲一摔,把潘金莲摔倒在地。然后,他坐在那里,发了很长时间的呆。然后,他站了起来,向着潘金莲骂道:“姑且让你这荡妇再苟活一时半刻,我这就去找西门庆,让你们这对狗男女死做一堆!”说完,拉开门,穿过挤在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大踏步地走远。
天色渐渐地黑了,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地散去。武松满县城都没有找到西门庆,西门庆却在那天深夜悄悄地溜进了武大郎的家。“我的心肝哪!”他把潘金莲抱在怀里,就像抱着一只受尽惊吓的小狗。
“我痛!”她的头发经过武松的摔打,弄得整个头皮都肿痛了起来。
“我饿!”她跌坐在地上已经两个多时辰,水米未进。
于是,西门庆又偷偷从后门出去,找来一包油炸烧骨和几只鸭蛋。潘金莲和着眼泪,把那些东西慢慢地吃得精光。西门庆看着心疼,一遍一遍地为她擦脸,把手绢子都沁湿了好几回。
“你是没有见过那阵势!那杀气啊,太吓人啦!”
“别怕,有我哩!”西门庆抱着她,安慰她。
说不尽一夜凄凉,仿佛一会儿的工夫,鸡都叫了。
“我们还是出去躲躲吧!”潘金莲说。
“也好!”西门庆点点头,“好汉不吃眼前亏,出去躲躲也好!”
两个人便慌忙站起来收拾行李,然后从后门出去。西门庆的马匹就系在后门口的一棵柳树上。潘金莲上去解开缰绳,牵过来交给西门庆。西门庆把行李搭在马背上,拉着潘金莲往城东而去。天色已经微亮,城门已经打开,两人仿佛挣脱牢笼的一对野兽,很快便消失在朦胧的晨曦之中。
又是一棵柳树。当天色越来越亮,西门庆却忽然在一棵柳树边停住了脚步。他站在那里,折下一段柳树枝,抽打着那棵柳树,很有些思虑重重的样子。“折向离亭畔,春光满手生。群花岂无艳,柔质自多情。”古往今来,柳树便多以幽情苦绪入诗。而今,它又要见证怎样的爱情变故呢?
“你怎么啦?”潘金莲在后面问道。
“我不能走。”西门庆回答说,“我并不是只有你一个女人。我还有庞大的产业。我不能为了你而抛弃我苦心经营的一切。”
潘金莲明白了。她所深爱的西门大郎,到底还是一个商人。出于职业习惯,他会把所有的利益都换算成一种经济学意义的价值。即使是一场翻天覆地的爱情,也不过是他所评价的诸多利益之一种而已。
第30节 爱情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吗
“难得你我相爱一场,就让我为你唱一支曲子吧!”潘金莲说。
西门庆在离亭的石凳上坐下。潘金莲便拉着他的手,深情款款地唱了起来。歌声哀艳而婉转,令人为之心碎。歌曰:
我为你备好钱粮的搭兜,
我为你牵来灵性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吱呀儿后门,
我为你点亮满天的星斗—满天的星斗!
我为你轻轻把嘴儿努起,
我为你悄悄把泪儿流,
不管丢脸不管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你带我躲过巷口的恶狗,
你带我走过世间的忧愁,
你带我去赶长长的夜路,
你带我去看东边的日头—东边的日头!
我跟你前生是至情的兄妹,
我跟你今生睡一个枕头,
不管丢脸不管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一首潘娘曲,多少饮泣声!等到一曲既罢,万籁俱已寂寂。即便是枝头的小鸟,也一时陷入了黯默。然而,西门庆的理性已经战胜了他的至情,即使潘金莲叫上一千声哥哥,他也不会带她走了。
“回去吧!”西门庆站起来,望着来路说道。
“你要辜负我吗?”潘金莲不甘心地问。
“别说什么辜负与不辜负。”西门庆冷漠地回答说,“所谓男欢女爱,不过是一场互惠互利的交易罢了。关于这场交易,有的人用的是一生,有的人用的是一夜。对于你,我已经付出自己的交易成本,就到此结束吧!”
潘金莲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她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又好像哪儿出了问题。她哑口无言地跟着西门庆,再一次走进阳谷县的城门,再一次进入紫石街背后的小巷,再一次面临着亡夫武大郎的灵位。她默默地坐了很久,然后站起来为武大郎点燃了三炷香,屋子里开始弥漫起一种很好闻的烟香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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