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乡间土路,曲曲弯弯通向一个大约有几十户人家的村庄。环村全是庄稼地,绿油油的玉米正吐着红色的缨须,偶尔一只野兔蹦蹦跳跳穿过玉米地,看着我车子来了,不慌不忙地跳入草丛。到达村口,才发现这个村庄四周建有围墙,只有一个高大的栅栏门向东开着。
凭感觉,肯定是这个地方。很少见有村庄还建有围墙的,这肯定是一个具有特殊性质的村庄。刚把车停下,里面走出一个人来,红色的兔眼,垂直的“马爪”,一看就是个麻风病人。仔细辨认,竟是那高会计。以前在小祖官的时候,每次去都见到他,给四叔送的粮食,也要按村里要求,在他那里入账,并开具证明带回村里。
“高会计,你好!李仕明在哪里住?”我热情地打着招呼。
“哎,是你啊,几年不见了,找哑巴啊?你向里走,左拐,在最前排东南角有一间房子,就是他的,刚才我还见他上坡回来。”高会计打量了我老长时间。
我提着给四叔买的生活用品,慢悠悠地向里走。大门两边是菜地,白菜、茄子、扁豆、豆角、圆葱、大葱、土豆都有,带着浓浓的秋意和生机,这是典型的自给自足。作为麻风病人,他们不愿意去赶集买菜,自己种的也只能自己吃,拿出去卖也没人买。四下打量这村庄,共三排,北边一排住人,中间是一个很大的伙房和仓库,南边一排也是仓库。
如同看耍猴的,我倒成了一道风景。一个老人,嘴咧着,眉毛脱落,鼻子狰狞,像是有骨头要突出来,好奇地打量着我;一个老太太,蹲在地上,一手一个“兀扎”,两只膝盖下已经溃疡烂尽,靠“兀扎”一步一步地挪动着;老远还有几个在坐着玩,一看我来了,目光都投向这里。
“你找谁?”她问。
“我找李仕明,大娘。就是哑巴。”这里人都把四叔李仕明这个名字忘掉了。“我领着你,在前面东南角。”老人热情地一只手挪动“兀扎”就走。
“不用,大娘,我知道,我自己走。”怎么也不是个事,看着这样走路心里总是不舒服,我快步向前走去。
沿着一排仓库,走到东南角,有一间低矮破烂的茅草房。门前外面靠墙支着一个炉子,炉子上一个少个耳朵的铁锅,没有锅盖。我驻足打量着这个只有五六十年代还能见到的茅草房,迟迟没有进屋。
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是我几年没见的四叔。自从到了潍坊人民医院,就没抽出时间来看四叔。他穿着一件不知多长时间没洗的破衣服,由于苍老,原来大大的四方脸盘已经被岁月、困境和孤寂无情地吞噬,额前的头发也退缩的很厉害,露着一个大大的脑门。
“呜呜呜呜!”四叔看着我,百感交集,没有和我握手。作为麻风病人,他们已经没有和别人握手的习惯。四叔只是抬起他那破旧的袖子,不断地擦着眼泪。我眼睛酸酸的,心里堵堵的,这么多亲人,有几个来看看我的四叔!
我向四叔招招手,示意进屋。房间很小,只有六七个平方。靠门口右边,还有一个炉子,好像是冬天取暖没有撤掉,左边是一个单人床,破旧的床单被子,带着油渍,里面靠北墙,用几块砖支起的长木板上放着几袋粮食和杂物。
“啊啊啊啊!”四叔两只手摊着,让我看他的房间。
“呜呜呜呜呜呜!”我再也控制不住了。这就是四叔的家,一个活了70岁而经营的家,一个麻风病人的命运和遭遇之家。我只是用手瞎比划着,解释着我这几年为什么没来看他,不管他明白不明白。
临走前,我把兜里所有的钱都掏出来给四叔,他怎么也不要,比划着他不需要,拗不过,他最后留了一张50的。从四叔那里出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我默默地开着车向回赶,只有发动机轻微的声音。
九月底,大棚终于建成四个,我迫不及待地安排运土、调畦、移栽。看着那些以色列樱桃西红柿很多都在苗床上开花了,我心里真不是滋味。
“小房,先把这些开花的挪进去,那些椒子苗你再喷几遍药,别让它们长得那么快。草帘子快来了吧?很快就得上草帘子了。”我问。
“过两天就来了,还晚不了。李书记,咱们这草帘子是用人工拉的,还是用自动卷帘机?”小房问。
“卷帘机。我已安排老李定做了。”我说。
“哎,李书记,你看这水池子老漏水,这椒子怎么浇?大棚里面都泡了。”一个干活的妇女喊我。我走进棚里一看,果不然。是大棚里面的蓄水池漏水。
“老李,你过来,连个水池子都弄不好,你还建什么大棚?”我质问李树森。“李书记,我接着找人弄。这两天人手不够。党委营秘找我建厕所,这里的池子还没凝固好就向里抽水,怎不漏?”李树森说。
我不经常回党委,很多时候都是在工地上或和几个包工头抓阄买水饺吃。今天回去开党委会才发现党委新盖了厕所,难怪松堡建筑公司的王法海见了我说,“李书记,你就让我们盖那几间办公室,也不再给点活?你看人家李树森活都干不完。”新建的厕所紧靠财政所东墙,高大气派,水冲式。不知为什么,营秋富在外面站着。我小便完刚出来,一个老头从一个电饭煲里用钳子夹出一条毛巾来让我擦手,我看了看那毛巾,还带着黄不拉几的东西,肯定别人用过了,老头直接放进去,算什么消毒。
“谢谢大爷!”我接过来象征性地递给老头。听见里面大便池有水冲声,出来了郑务聚。
“哎,郑书记,你好!不是让我来开党委会吗?”我向郑书记打招呼。
“是啊,开个会,商量一下救灾物资的问题。”郑务聚边擦着手边说,“这厕所怎么样?市里领导每次来都说我们这里厕所太差。改造一下。小营,你再找一下李树森,这水量太小了,冲不下去、冲不干净。”
“郑书记,我找过老李了,他说这没办法,是自来水压力太小。”营秋富说。“小富,晚上食堂准备的好一点,几个书记开完会要吃晚餐。你能不能别买那些长辣椒,郑书记不喜欢吃,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你说了几次了,你就是不听。”营秋富陪着郑书记在财政所门口碰见伙房里小富故意说。
“好,知道了,营秘,大老刘正在准备。”小富说,“我操你娘,你个狗舔的,当着领导的面狐假虎威,就差到厕所里把领导屁股舔干净了。”小富看营秋富陪郑书记走远了低声骂道。
我走进党委会议室,几个书记都来了,在闲聊。王地锡眼睛黑黑的带着眼圈,像是没睡够。“王书记,昨晚又喝酒了吧?没睡好?”荆兆明问。
“哪里?昨晚全是大整顿,夜查娱乐场所,市里要求分管政法的都陪着。一夜下来,哪睡觉啊?”王地锡说。他说的是不差,但吃晚饭时没耽误他。那天,他一人开车到了附近姚哥庄乡镇的一个“鸡”店,他的几个铁哥们早在那里等他了。上菜完毕,把门一关,当着几个死党的面,他就把服务员的裙子掀开,不顾一切……
“好了,我们开会。救济款和救灾物资来了,大部分也分下去了,可据我了解,很多还在支部书记手上,他们不是不想尽快分下去,可村里受灾户难以平衡。这东西放在手里可是个刺猬,上面来一查就出事,救灾物资,谁也动不得。荆镇长你安排各管区抓紧落实到户,作好登记。高书记,你安排西边那几个村支部书记,把账造好,让村干部做好老百姓工作,上边快来检查了。有一部分物资,我们留党委用了,让那几个村顶一顶,这事只我们几个书记知道就行了。”
“这没事,物资账都造在村干部家里了,来检查怎么应付也都交代好了。”高敬纲说。
“好,会到这儿。高书记留下,我还有事。”郑务聚说。
“老高,那300万救济款,你负责处理一下。按说这事荆镇长负责,可他喝上口酒嘴就把不牢,让他去处理我不放心。你找敬老院老宫、水利站和自来水公司安排一下,把账做好,先把救济款从财政所划到他们账户上,等检查过了,让他们再交回财政。”郑务聚说。
“好,放心!我一定办好!”高敬纲说。
“一定办好!办不好,我们几个都完了。可这钱也不是到我们腰包里,还不是为了财政!如今乡镇这活难干啊,财政自己刨食吃,你们干副书记的不用考虑,每次发完上月工资,就愁下月工资。他妈的,砸死也不来干这活了。这活,累死了!让我进城干个部门负责人,我立即去!”郑务聚说。
十一月中旬,一场小雪降临胶东半岛,大地一层薄薄的白茫茫。早上起来,披上几年来未穿的羽绒服,我提着烧水壶,拿起一把大镢,打开门,一股凉风袭来,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已经零下10度了,方塘已结起厚厚的冰。我“嘭嘭”砸开冰层,用一个舀子舀起那些带着冰块的池水装进烧水壶,踏着薄雪,“咯吱咯吱”迤逦回走,身后留下一串淡淡的脚印。
随着12个大棚的建起,我把办公室也从党委搬到了科技园。在这里工作方便,不用每天10多公里来回跑。小房也从集体宿舍住到我隔壁,买好炉灶油盐酱醋,我们俩就在这旷野里过起了半野人生活。
“小房,起来吧!我烧好稀饭了,咱们把昨晚炒的葱热一热吃。”昨晚突发奇想,看着老邵拉收购的剩下的不合格的大葱,我们正愁没法卖出去。“李书记,我们炒葱吃尝尝。”小房说。“行,试一试,尝尝味道怎样。”这日本大葱鲜吃起来比我们国产的甜度要高一些,含纤维也长。天太冷,我们懒得去买肉,用花生油清炒,“小房,味道一般啊!甜么西的(意为甜度很高)。”我说。“是不太好吃。”小房说,“哈哈,凑合吃吧!”
老邵发展的大葱是十月底来收购的,价格还好,一斤一块五,可我科技园这60亩只能按八毛一斤卖给老邵。那几个村的老百姓可不管合同价,一看市场价一块五,干脆自行处理,哪个来收的价格高,他们就卖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