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狗河水结了冰又默默地融化再悄悄地结冰,河边的柳树绿了又黄,黄了又绿,降嵋山上桃花几度飞红几度凋落。母亲为父亲蒸好几天的干粮,再赶到县城“夹皮沟”平房照看小孩。周末她休息的时候,母亲才得以回家给父亲做几顿热饭。父亲手懒,干活回来,用热水把干粮泡泡吃就算了。
“我去看孩子,你能不能在家里自己做点吃的?我一走半个月,做的饭也吃不了几天,别老凉着吃,本身胃就不好,自己炒点菜。下一次回来我们包水饺吃,这让孩子忙的好久都没吃水饺了。唉!他爸爸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啊?也用不着我来回跑了。”母亲几乎半个月回来一趟。
终于把第二个暑假盼到了,母亲也可以歇口气了。修生就机灵,2岁多就到处乱跑,母亲颠着缠了一半的脚根本撵不上。母亲本来就有子宫下垂,经常垂下来磨出血,哪跟得上活蹦乱跳的孩子,撵累了经常只好找块石头坐下来歇一会儿,再追。只有到了晚上,孩子在她身边睡了,母亲才得以揉着酸疼的腰上床歇息。
这次回来,看母亲明显老了,眼开始凹了,腰开始弯了,白发也多了。“娘,你回去吧。我回来能呆40多天。”我心里酸酸的。
“你去市场买点菜和肉,我给你们蒸几锅包子再走。你把‘老面’泡一泡,先把面和上。”母亲说。
“好,娘,我去。你歇着,我领修去买。”我说。
蒸完包子,我拿出一个塑料袋,“娘,装几个给我叔吃,你回家就不用接着做饭了。”
“不用了,你们弄着孩子不好做饭。我带点肉回去包水饺给你叔吃。”母亲说。
天气很热,“赌了”一个劲地“赌了——赌了——”干叫着,家里的小狗“哈达哈达”喘着粗气,也不够散热的。父亲在园里拔扁豆架,准备种第二茬。母亲拢了拢灰白相间的头发,拿个凳子放在院子瓜架底下,站上去摘了一个长长的那种黑色的方瓜。把方瓜洗干净后,母亲反复找“擦床”'4',怎么也找不到。
“唉!我不在家,连擦床也不知弄哪去了?”母亲只好到邻居李玉光远房二叔家里去借。
“波他娘,借你的擦床用一用,我要包菇扎(水饺),可找不到擦床了。”母亲一进门就喊着。
就在母亲刚进门的时候,母亲感到眼前一阵凉风袭来,玉光远房二叔家里养的那只黑狗“呜”窜出来。
“啊呀,俺那娘啊!”母亲一下子懵了,慌里慌张往后倒退着,一个趔趄绊倒在身后的柴火上,黑狗疯一样扑到母亲胸脯上,撕咬着母亲。
“俺那娘啊,你个死狗,起来!”二叔家里二婶从屋里跑出来,拿起棍子就打那黑狗。等二婶把母亲扶起来,母亲已成了一个血人,“呜呜”地又瘫在地上哭着。
等我接到母亲出事,骑着借的摩托车急急赶回家时,父亲已找乡村医生打上狂犬疫苗,给母亲输上了抗生素。
“叔,我用摩托车带着我娘到我那里去找医生看吧,狗嘴臭,我看感染会很厉害!”我说。
母亲是1932年腊月出生的,属猴。我真搞不清迷信这东西该信还是不该信,但我相信只要存在就有其合理性。母亲刚生下气息若游,丝丝相断,姥爷看活不了了,扔到村东乱坟岗子里,姥姥放心不下自己的心头肉,又到乱坟岗子去看孩子,发现那么寒冷的冬天,一天了,孩子竞还没有冻死饿死,又含泪抱回来养着,竟奇迹般活下来了。母亲嫁给王友不到十年,前夫突得甲肝死去,撇下三个孩子,正是没吃没喝,叫天不应呼地不灵没法生存的时候,母亲遇到了父亲,挽手风鬟雾鬓,忍辱负重,含辛茹苦,将五个孩子抚养大,又让父亲一人在家里来到县城为我看孩子。我真弄不清母亲是什么命运。我查相书腊月出生的属猴的人一生坎坷不堪、命运多舛、生活凄凉、刑罚疾病、惨淡经营,身体多受罹害,只是晚年尚可。不管怎么着,对于母亲来说,是真摊着如此命运了。
县医院外科手术室,我的好朋友高群和黄明正紧张地查看着母亲的伤口。我虽然离开人民医院了,但凭着我牢固的人情关系,仍然还和很多朋友保持密切关系。
“涵穹,刚打针吃药不行,伤口已经感染了。你看这三个地方,还有几处淤血。乳房的血运非常丰富,狗牙上下一对,都几乎成了一个连通。这样不行,手术吧。来,你和小黄帮助我。让你母亲脱去上衣,黄明,你去拿器械包。”高群说。
我看了看母亲的胸脯。伟大的母亲,喂过五个孩子的母亲,乳房耷拉着,干瘪着,在她老年的时候竞遭恶狗偷袭。凡是狗牙上下相对的地方,都很明显地肿起化脓。我的心里如刀割一样,这样手术要遭多大罪啊!我真想回家时把那恶狗砸死!
“涵穹,你拿着手术盘,小黄,拿消毒纱布擦着伤口这些脓性的东西。”高群戴上乳胶手套拿起手术刀,捏着长长的刀柄,在乳房上方切开一个十字口,下端再一个十字口,然后从上方伸进指头慢慢如长蛇一样向里探,一直把上下方伤口连起来。浓浓的血水带着臭味从下方伤口流出来,黄明用大块的纱布不断擦拭着。
“哎哟!哎哟!……”母亲疼得龇牙咧嘴,呻吟声连续不断。“娘,你忍一下,一会儿就做完了。”我安慰说。
“小黄,去拿生理盐水。”高群冒着汗水,我用纱布给他擦了擦。
生理盐水取来了,高群从上方伤口倒进去,让生理盐水再从下方流出来,反复地冲洗着里面的通道。最后再用一块长长的纱布从上方伸进去,下方抽出来,把那些感染组织清洗干净,露出新鲜的肉芽。
“哎哟!俺那娘啊,哎哟……”长长的纱布来回进抽着,母亲疼得大叫着,哆嗦着。
弄完一处,再弄下一处。等到三处结束,我们都大汗淋漓。
“好了,以后每隔两天来换一次药。回家继续输抗生素治疗。”高群说。“高老,谢谢啦!谢谢啦!”我不停地说。
“谢啥?我们一起这些年了,还用客气。为了你老母亲,我们做啥都是应该的。再说,难得有你这样的孝顺儿子。”高群比我们大出20多岁,我们都尊称他为“高老”。
“高老,让我母亲在家里打吊针怎么样?住院不方便还花钱。”我问。
“行啊,我让护士去做好皮试,打上。打完了你自己给她拔针就行。”高群说。炎热的夏天,酷暑难耐,母亲只好和我们三口人挤在“夹皮沟”我那一间半平房。在家里给母亲打完针,每隔几天,我再搀着母亲去找高群换药。每换一次药,如同做一次手术。高民信要把愈合的伤口打开,用长长的棉纱条上下进出抽送,配合着用生理盐水清洗,一直到新鲜的肉芽长出来。
“涵穹,行了,不用再换药了,我看伤口愈合很好了。”20天后,我领着母亲又去找高群换药,他说。
“病好了,我该回家了,你叔在家里不会做饭,凑合着吃。我赶紧回去呆一段时间,不的话,你又开学了。”母亲急得不得了。
“行啊,娘。你回去多注意!别再出什么事。我把你送到汽车站。小刘你去菜市场买点菜,我抱着孩子去送咱娘。”我对母亲和她说。
送母亲回来,我给修买了几只龙虾,放在盆里养着玩。
“妈妈,妈妈,我爸给我买了龙虾。真好看!你来看。”修奶声奶气地喊着,“妈妈,快来看!”我看自行车在外面胡同口放着,但屋里面没人答应。
由于受两个楼夹着,阳光很吝啬,这间小平房平日里只有正午时才能享受难得的那一丝光照。走进屋里,有点黑暗。我打开灯,发现她躺在床上。
“你怎么了?小刘。”我急急地问。
“哎哟,刚才出去买菜,低头选菜时,让一个‘小死尸’'5'骑自行车用前轮胎撞在腰上了。”她躺在床上,揉着腰说。
“他人呢?你就让他走了?”我问。
“让他走了。当时没感觉,回到家才感觉疼。”她说。
“行,你快躺着吧。我做饭去。”我说。刚才晴朗的天气,飘过几块云彩,然后越积越厚,竟然噼里啪啦下开了雨。
“修,到屋里玩去。别乱动,我去厨房做饭。”雨由小到大,织成了雨帘,沿着门前的钢塑挡雨帘没遮拦地淌着。厨房在平房的对面,是我找医院领导要的一间小仓库,让我改造成了厨房。
“修,别动!我去挖一挖排水沟,回来喂你。”平房地势太低,一下雨就积水,我找了一把铁锨,用力地挖开那些淤泥。
过了接近20天,她用膏药帖,卧床休息,仍然腰疼。幸亏我放假照顾孩子。“小刘,明天我陪你去骨科找医生看看,不能这样拖了,你我都很快开学了,再这样拖,怎么办?”我说。
“行,我们明天就去。”她说。
家属院就在县医院里面,找医生看病太方便了。我找了骨科主任吕聚元,他是部队军医出身,在骨科研究颇有造诣,多年老骨科医生。
“涵穹,你去和她拍个片看看。我估计她这病变不是三年两年了。你再走路我看看。”吕聚元说,“你看,涵穹,这不很明显吗?估计左腿要比右腿短一公分半。你看,这左腿,明显粗壮,而右腿萎缩,这应当是多年走路进行性萎缩病变。先拍个片再说吧。”
X线片很快出来了,我拿着又回去找吕聚元看。吕聚元把片子放在阅读器上,仔细地看着说:“恩,你看,这片子很清晰。她这腰椎,腰5、腰6、腰7、腰8都发生了生理弯曲,骨盆也向左侧倾斜。你看片子上这双腿,左腿短,右腿长,左右相差1。7公分,左腿粗,右腿细。这应当是多年压力压迫的结果。从力学上讲,由于两条腿受力不均,压力倾斜,导致骨盆、脊柱发生弯曲,从而压迫神经,引起疼痛。因此,你爱人被自行车所撞,只不过是个诱因,真正的原因是你爱人小时候可能受过脊髓灰质炎病毒感染,病毒侵犯脊髓前角运动神经细胞,留下了轻微的后遗症。随着年龄的增长,生孩子后体重增加,身体承受压力加大,从而加重了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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