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大老板张院长来了。“张院长,您好!桌上有几份文件,请您批示。”我跑着小步把他办公室打开。“这一份组织部的文件要求我们下周四前把要下去的人员报到卫生局人事科。”我顺手打开空调并擦了一把他的椅子。
“这份文件明天开院周会你让王院长传达。哎,你也可以申请下去啊,趁着年轻多锻炼锻炼,研究生毕业也相当于副科啊。”张院长说。
“好,谢谢张院长。我考虑考虑。”我说。
没想到张院长会这样支持我,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无须考虑了。从他办公室出来,我一阵欣喜。有这样的机会,可以在仕途上闯一闯,以后或许能从乡政府慢慢地进入县政府、市政府,做一名受人羡慕的国家公务员。有这样的机会,我可以摆脱在院办尴尬的位置。那专科毕业混了八年才提拔为办公室副主任的梁水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整天拉着个故乡“龠龠”那样小的麻雀疤疤脸,恨不得让我立刻从他眼前消失,就怕我顶了他的位置。更重要的是可以摆脱这种每天在一起云不起水不惊的死泥潭一般的生活,我无须看到她每天像个老人一样躺在床上,无须看她像故乡的老槐树那样给我古董一样的感觉,无须看她像个老人那样慢腾腾地踽踽而行,无须看她幽幽的眼神使我胆寒心惊。或许分开一段时间,回来能缓解一下冷漠的关系。我很怀念研究生学习阶段,那时不经常在一起,回来还是蛮亲热的。
11月3日,我毫不犹豫地提着自己发表的文章和证明材料去市委组织部报了名。
1998年12月25日,昌潍大地一片清冷,麻雀寒枝跳跃叽叽喳喳,街上行人“咯吱咯吱”踩着残余的积雪,缩着脖子匆匆行走。潍坊农校培训处礼堂里,一片暖意然然,兴奋激昂。市委组织部部长都卜义,坐在主席台上,披着厚厚的风衣,带着金边眼镜,翻着一双死鱼眼,喉咙里面像长了一个癌瘤,嘴像多日找不到可吻的对象,只好紧紧地亲着话筒,慢条斯理地好不容易从喉咙吐出来再从牙缝里挤出来:
“你们是市委组织部经过层层选拔,认真考虑筛选的优秀下乡青年,希望你们不要辜负党和人民的厚望,脚踏实地,认真工作,以优异的成绩向党和人民交一份合格的答卷……”
听着这虽慢条斯理但铿锵有力地撕裂出来的伟大动员,每个人心里有多激动啊!为了增加轰动效应,还专门安排潍坊电视台、《潍坊日报》进行现场采访和报道,在场的有几个人还专门接受了潍坊电视台的采访。
“下面,由市委组织部刘云山宣布下派人员的下派单位和职务。”主持会议的干部科科长鞠文元说。
“王增利,诸城昌城镇党委书记;
张光勇,安丘王家庄子镇镇长;
李莉,潍城区大虞河街办副主任;……
李涵穹,高密市松堡镇党委副书记……”
这一去,没想到开始了我的流浪之旅。我由一开始的激动、满腔热情变成了彻底的悲哀和满腹凄凉。我指望通过此行改变我与她的关系,没想到逆向而行越走越遥远,越走越陌生,以致最后开始了旷日持久的硝烟弥漫的离婚大战;指望通过此行实现自己事业的梦想,没想到自己确实演绎不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官场现行记。我蓦地想到了爷爷的大流亡,那是在无奈之下遭受的饥寒交迫的流离之苦;而今我是在善意的谎言下,为了逃避婚姻的现实而饱受的精神饥寒之苦。我没想到,我又走上了与爷爷流亡相似的道路。
这天是1998年12月28日。
第二十一章
高密,故称夷安。素有“九穴五龙之抱流,西砾东岗之叠嶂。南挹九岭之灵秀,北瞰古城之豪雄之称”。
大禹封国,迄今四千余年。名人荟萃,奕叶生贤,汗青腾芳,泽被后昆。晏子春秋载正道,郑公经学称绝伦,刘墉书法集大成。茫茫沃野,物富民殷,钟灵毓秀,文化根深。
“你们这次安排的几个乡镇都是高密各方面状况比较好的乡镇。到了乡镇后,要尽快转变自己的角色,尽快适应自己的工作,努力和干部群众打成一片,做好自己分管的工作,不要给组织部门丢脸,要经常向组织部门汇报自己的工作。特别是你们两个党委书记和镇长,更要负起工作的全面责任,书记要注意抓好全面工作,镇长既要负责好政府工作,又要配合好书记……”高密市委书记韩勇成给我们下派的四人进行了一番讲话。
“好,大家要记住领会韩书记的讲话,每个乡镇都把位置给你们腾出来了,你们今天就去报到,参加乡镇换届选举会。”组织部部长魏能说。
12月28日,在高密组织部报到听完市委书记韩勇成和组织部部长魏能的讲话后,我随即来松堡镇上班。
“欢迎潍坊市委组织部给我们派来了优秀的年轻干部。你看,我们这些大老粗,你来了,更能带动我们整体水平的提高。”松堡镇党委书记郑务聚热情客气地说,“高书记,你安排办公室秘书给李书记整理好房间,先开党代会选举,抽时间,我们几个党委成员给李书记接风。明天选举的事情安排得怎么样了?千万别出什么漏子,这是我们选举新的领导班子,一定保证不能出事。你是分管党务的副书记,一定把这事情抓好、抓稳、抓牢。”郑务聚特别强调明天的选举。他原来是分管工业的副书记,真正职务是经委主任,副书记只不过挂个名。这次乡镇换届,他凭着自己的活动能力和在企业改制中的政绩,从一个挂名的副书记,跳过了分管政法的王地锡、分管党务的高敬纲和镇长荆兆明,直接成了党委一把手。
“郑书记,请放心!我会安排办公室和主席团做好工作的。”高敬纲说。
“你们每个人都要瞪起眼来,这次换届选举,关系到新的领导班子的确定,一定不能出错。老蒋,你一定做好大家的工作。”晚上,高敬纲组织办公室和代表团各小组长会议。老蒋名字叫蒋敬伟,镇教委主任,是这次选举代表团的团长。代表团主要由镇各部门领导、各村支部书记组成。
“营秋富,多找几个电暖器放到会议室,这两天这么冷,大家在礼堂里肯定扛不住,你再安排伙房里多蒸点包子,宁愿剩下,别让代表们吃不饱,不满意。大家一定听清楚了,这次党代会选举,说明白了,一定要把杜世进选下去,只有老杜下去了,才能保证其他人,所以大家一定要做好各个代表的工作。老蒋除了抓好总的选举工作,具体负责镇各部门,每个管区包片的抓好支部书记工作。出了问题,我要追究你们每个负责人的责任。”高敬纲严肃强调说。
“界朋,你那边宋家庄杜镇山,明天别让他喝酒,喝上点酒就找不着东西。上次喝了酒,骑着摩托窜进沟里,差点完了,还不吸取教训!”高敬纲继续对包片的宣传委员李界朋说。
“没问题,高书记,我已经嘱咐好了。”李界朋说。
1999年1月3日,松堡镇第一届党代会正式召开。经过那些老掉牙的刻板的程序和高敬纲严格的组织,本次会议如愿选出了新的党委成员。他们是:郑务聚、荆兆明、高敬纲、王地锡、李涵穹、王敬海、宋和风。
“郑书记,请你们7位党委成员集体合影。”开完会,秘书营秋富一躬腰,成虾皮样,一脸媚态拿着郑务聚的水杯,陪郑务聚去厕所,乖乖地站在厕所外,寒风吹着他干乱的头发。
照完相,营秋富告诉我:“李书记,明天下午开书记办公会。”“好,知道了。”我端着杯子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李书记!李书记!”走到办公室门前,我听见有人喊我,回头一看,是刚合并乡镇后,从另一个乡镇方仕调来退居二线的李继彦,原来在方仕乡干过纪委书记。
“来啊,老李,到我办公室来坐坐。”自从来到乡镇,这里没有一个熟人,还没分工,本也无聊,正好有个人聊聊天,顺便了解一些情况。
“老李,请坐。有没有事情啊?”我热情地给他倒上水。
“没事,李书记,看你一人在这,找你聊聊天。”李继彦戴着个大长手套,穿着厚厚的黄呢子军衣。这中国六七十年代的衣服在乡镇依然很时兴,既保暖又结实耐磨。
“听说你是硕士毕业下来的,他们给你怎么分工啊?每个乡镇位置是一定的,一般设书记、镇长、两个副书记,3~4个副镇长。我们这里高书记分管党务,王书记分管政法,你来了,多一职,也不知郑书记怎么安排?”李继彦看来是感冒上火很厉害,嘴唇鼓得老高,带着烧伤燎泡样的疮疤。
“是啊,不着急,估计明天下午开办公会就是研究这事情,既来之,则安之。”说是这样说,我心里却不舒服,那魏能不是说乡镇已经给我们腾出位置来了吗,怎么这里还多一职?
“老李,慢走,欢迎常来。”和李继彦也没的多聊,送走后我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就给一起下来的徐乾树打电话,可办公室是内线,打不出去。我们来高密共四人,一个弯沿乡党委书记赵昌隆,一个水岸镇长潘弩,还有一个是到盛产扑灰年画和高密菜刀的秋村镇的徐乾树。
“乾树,我是涵穹,你怎么样?给你分工了没有?”自从下来到乡镇,我们两个几乎不间断联系,人家赵昌隆和潘弩是党政一把手,自然没有我们俩共同语言多。
“他娘的,我来到这里,没我的位置,人家就三个副书记,一个管党务的,一个管政法的,另一个镇长兼副书记,哪有我的位置?让我负责科技工作。他娘的,这不是虚的吗?什么科技工作,徒有其名。你呢?伙计。”徐乾树在电话里说。
“兄弟啊,我估计我这边和你那边差不多。还没开办公会,但人家这里有党务副书记,也有政法副书记,我们在这里明摆着不是闲职吗?”我叹了口气。
“再说吧,先混吧。”徐乾树叹了口气。
我又给另一个下来的朋友毛风民打电话。他原来是潍坊档案局的,下派至我老家安丘关王乡干了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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