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转寿司从那两个像是隧道口的鼻孔驶出来。
同时出席的还有常见的颓废派贵族群——纵情声色的大家长、长期受苦而表情疏离的发妻、第一号情妇,以及从勒戒疗养院出来不久,但刚去厕所吸过软性毒品、一副事不关己模样的长子。他们都被汉娜哄来购买她最新挖掘到的画作。
依我的看法,好的艺术品存在于观赏者的皮夹。难怪汉娜花得起钱抽出屁股的脂肪注射到嘴唇,因为「亲吻屁股」根本就是她的工作之一!
我真希望洛伊在这里支持我,但他讨厌现代艺术。他说他拒绝来看泡在甲醛里面的鲨鱼,以他感觉,死掉的鲨鱼只是发霉的鱼,不是艺术品。
不习惯穿尖头的高跟鞋,我痛苦地在会场穿梭,寻找洁思。
「这个作品如同对着你内在的野兽说话,对不对?」一位穿着「洋装」的男士问我。
救人啊!我必须赶快找到洁思,我想必是在场唯一对流行语言一无所知的外行人。
洁思穿着像要参加葬礼的鸡尾酒礼服坐在楼梯上,她的长发放了下来,把玩着一杯夏多内香槟,并为了掩饰手上的荷尔蒙贴片而假装抽烟。
「对不起,我迟到了。怎么回事?你做了乳房超音波检查了吗?情况怎样?」我在低她一阶的地方坐下来。
「呃……他们把我的乳房塞进搅拌器,只差没让我的脑子从耳朵爆出来,但痛苦的程度还是跟离婚的平均痛苦指数没得比。」
听到这种话,就该懂得像看到巨大的蟒蛇那般,绕道而行。
「医生发现了什么?她怎么说?」
「她发现一个看来像恶性的肿瘤,根据我的家族病史,我立刻做了切片检查,」她的声音毫无生气。「一个星期后看结果。」
「天啊!结果会没事的,洁思,可能只是一个纤维瘤。」我状似镇定,其实心脏一直撞击着我的魔术胸罩。「史督仔有没有陪你去?」
「没有,他的心里有另一个瘤。这个瘤去了一个位于欧洲傲慢的中部、人人像在比赛谁的婚外情最多的国家。如果你还不知道答案,那就是法国。」
她在医院的时间一定很久,居然想得出这种形容词,
我同情地捏捏她的腿。「你若早些跟我说,我会陪你去检查,亲爱的。」
她耸耸肩。「是我自己太傻,我还以为他会在最后一分钟体认到,他的妻子比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会议重要。这也难怪我会得癌症,除了整天玩石绵的人,不快乐的婚姻对健康的杀伤力是最大的!」
我正努力思考该如何回答时,汉娜像天鹅那般优雅地游了过来。穿着桥色天鹅绒礼服、头戴土耳其蓝无边帽的她跟以前一样,与背景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唷,你们两个在这里!」她把一只穿着吉米周名牌鞋的脚踏上楼梯的最下一阶,从上到下地打量着我们。「凯珊卓,你怎会这么看不起自己,竟然买这种抹布穿在身上?尤其我一直建议把我不要的衣服给你!」她说。
汉娜的座右铭是:衣服如果合身,至少买四个颜色。
「史督仔呢?」
「去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演讲了,他说他会搭欧洲之星从滑铁卢车站直接过来。」
「这男人会因为工作而死!」
洁思耸耸秀气美丽的裸肩。「唉……反正我们迟早都会死。」
我瞪了汉娜一眼,暗示她闭嘴。
什么啦?她用唇语说。我又说错了什么?
她仰着的脸上是那么的困惑,我们都笑了起来。
「我刚做了肿瘤的切片检查,」洁思宣布。「而且我要跟我的丈夫离婚了。」
汉娜的眉毛若能抬得更高,她一定会抬,但是,我们这位见怪不怪、处变不惊的女士只对我们眨眨她的眼睫毛,表达心中的沮丧。
「肿瘤?既然如此,你应该吸烟吗?」汉娜抓走洁思假装吐着烟的香烟,放进一个烟灰缸中。「至于离婚,你不可能离婚,你要对乔许怎么交代?这样的角色示范不大好吧?」
洁思叛逆地点燃另一根香烟。「为了当孩子的模范,牺牲我的中年乐趣,值得吗?」
汉娜那指甲修剪精美的手指插在厉行「亚特金减肥法」而精瘦的腰上。「我的父母在我幼稚园的时候离婚……算了,我不要再说为什么我总是把指甲晈到流血,而且到二十七岁还停不了。」
「亲爱的,」洁思安慰她。「我也不相信离婚是好的——直到我结婚。」
「保持婚姻才是最困难的,」汉娜教训她。「我相信史督仔只是碰上中年危机,你难道不能保持一颗开放的心,等他度过这段时期?」
「我的心不是开放的,它早就空了。这些大大小小的羞辱,已经超过我所能忍耐的极限了,汉娜,」洁思解释的声音微弱而凄凉。「所以,我想我该离婚了。」
「说到这里……」我朝门口点头。洁思那位眩目的丈夫提着公事包、拿着皮外套进来了。
熠熠生辉、光芒万丈,比水晶吊灯更为耀眼的史督兰医生像保龄球般,所向披靡地撞倒一屋子竹竿似的模特儿,好像他是正要飞离西贡的最后一架直升机,那些女人前仆后继地扑了上去。
洁思起先只是用螺丝起子般的视线,站在比赛场外冷眼旁观,而后,她的表情碎裂,突然转过身去。
「看着我丈夫像中世纪的国王在挑选繁殖能力最强的处女,使我想吐。」
汉娜戴满戒指的手握住她的上臂,安慰着她:「切片检查什么时候出来?」
「这个周末。」
「我们先过完这一关,再对付你的婚姻化疗,好不好?」我好心地建议她。
「是啊!亲爱的,在那之前不要采取任何行动,我们应该讨论清楚。」这是汉娜的建议。
我们果真开始讨论,而且说得嘴唇都苗条了好几公分,那就像脸部有氧运动——说话减肥法。
这一天,我们去西区一家剧院,在那有三百个尿急的女人、却只有两间的厕所外排着队,继续讨论。
「可是,何必离婚?」汉娜毫不需要镜子的协助,就可以像专家那样涂好红色的口红。
「你知道,以前当你不喜欢你的丈夫,给他一杯用毒芹属植物装着的酒喝下去,事情就解决了,但现代的婚姻好像不能这样了。」洁思耍宝似地说。
「当他除了对你忠诚,什么都已经给了你的时候,忠实与否,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汉娜打破砂锅想问清楚。
我也在想,女人为什么把丈夫有没有对她忠诚当成那么大的成就?甚至比发明……呃……百日咳的治疗法更伟大?
「巴斯葛预言说,十九世纪的价值观即将重现,他称之为『诱惑的艺术』。」汉娜说。「男女只要享受彼此取悦、讨好、爱抚那些温柔的感觉就好。」
「这表示他对你已经不再着迷了。」洁思宣布。
「胡说!」汉娜虽然浑身僵硬,依然很优雅。
「如果你们经常做所谓『夫妻』式的搂抱或依偎,这表示你们玩完了,甜心。真相是,性爱就像你必须呼吸的空气,」洁思照旧发表她的大道理,「失去的时候,你才会发现它的重要。尤其,抢走所有空气的是你的另一半。」她说出辛辣的结论。
中场铃声表示还有五分钟节目就要开始,可是排在厕所前面的长龙似乎对我们三个所谈的私人迷你剧更有兴趣,大家都不急着进场去看评论很不错的易卜生。
「你们可以同意某种安排,你知道的,就是法国人都做的那种安排。」汉娜建议,「你说对不对,凯西?」
生命中最「不必说就很清楚」的道理之一,就是你永远不应该插手去管朋友的婚姻。
「某种安排?是啊!多么美妙的主意!」洁思不假思索地说。「大卫可以安排四处睡女人,而我可以安排如何杀掉他。」
厕所长龙拍起手来,替她加油。
看来妻子把丈夫拿去回收的速度之快,应该有一个专用的回收箱,嗯,玻璃类、纸类、塑胶类、专爱偷腥的无趣丈夫类。
回到大厅时,从酒吧出来的人像喷出来的香槟,差点把我们冲散,但我回到座位时依然感觉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即使是舞台上正在演出的《海达·嘉布乐》,看起来也像挪威版的《欲望师奶》
女人的焦虑向来都一样,我很肯定剧中的女主角海达也失去了高潮,看看她的下场!根据越来越多的证据判断,婚姻最后都会变成嘴角溃烂的鹅口疮,只是婚姻更难医治。
快乐的婚姻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为异数,跟有智商的鼓手、不聒噪的美国人或肥胖的模特儿一样罕见。
洛伊和我虽然近来有些意见不同和沟通不良,但我们依然是快乐的……是吧?
我们出去买东西时,也在讨论。
「当女人最大的好处是,不管事情恶劣到什么程度,血拼万事足。」我们正搭乘百货公司的电梯往楼上去时,洁思大声宣布。
「我看过一篇文章,说焦虑的典型症状是吃太多、冲动购物,以及开车太快。他们在胡说什么?那是我对『美好的一天』的定义!」我兴奋地说。
我有一整个小时可以宠爱自己,然后再去接正在上网球课的孩子。
我们沉醉在扫荡衣架、抢大减价花车、理直气壮的血拼时,汉娜一再企图说服洁思,说她应该穿更性感的衣服,才能赢回丈夫的心,而我的时尚态度也倍受攻击。
「凯西,你这双鞋哪里来的?穿这种鞋怎么可能获得升职?」汉娜指着我的兜皮高底软鞋。
「从衣柜深处挖出来的。」
「亲爱的,你那双鞋躲在衣柜太久,都可以被称为同志了。现在……」她转身确定洁思听不到。「我们需要谈谈。洁思不能离婚,新旧丈夫之间的差别实在太小了,她还是保有原来的丈夫比较好,毕竟她已经习惯了这一个的恶心饮食习惯,和放屁的味道。」
说真的,我宁可听小野洋子的CD,也不想听汉娜针对洁思不应该离婚的大道理,可是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臂,阻止我离开。
「你真的要害你的朋友孤单生活,对着重播的《欲望城市》啃食微波减肥餐?」
「我不认为洁思想再找新的丈夫,虽然一个拥有大批艺术珍藏、且已病人膏盲的年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