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一阵毛毛雨打湿了我们的脸,洗去了我重新拾回的平静。汉娜找到了抚平心情、让自己快乐的方式,我很替她高兴,但从命运的安排看来,我比无理取闹的人还惹人嫌。
隔天,我上班迟到,发现教职员休息室里有两位督学突然来校造访。显然,他们是来为上次的教学视察做评比报告的。史镐正歌颂着获得最高分老师的评语,我同时溜到休息室的后面。
「……一位致力抛开传统窠臼、制式桎梏的老师,坚持以宏观的新思维执教……」
听着他呆板的陈述,我帮自己泡了杯茶,一边小心不要把沾湿的茶匙碰到糖钵里的红砂糖,用过的茶包则像只躺在沥水板边缘的死老鼠。我加了「一坨」牛奶,噗通一声(没错,这里的牛奶老是放到近乎凝块的状态),茶包线随意悬挂在杯缘,我捧着杯子,喝下那柚木色的茶。正因为我太专心泡茶,所以才能静下心来,意会出原来我家校长的大嘴巴,正流着口水在吹捧帕笛妲。
「帕笛妲?」我喃喃低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教学不落俗套?」这老家伙在说啥?
「拥有卓越的敏锐度,运用创新、独树一格的教学方式因才施教,并懂得如何提升各教学环节之层次。」他的双下巴简直是肥油堆出来的,看起来像是下巴挂了好几片煎饼。「她说,自己的教学策略就是——明天也要持续应付昨天的挑战!」
我一惊,头抬了起来、往后一缩,像只被镜子吓到的响尾蛇。
那不是我的教学目标吗!?我觉得自己有如恐怖片中的女主角,身处荒郊野外,车子又快没油了,只好下车步行、寻求援助。
「那是我想出来的!」我惊觉自己吼了出来,「你抄袭!她抄袭!」顿时,所有人的眼神都转向我这儿,「你要我在教学报告里写一堆狗屁,然后再把我原本辛辛苦苦想出来的东西偷去用!你这个骗子!」
「欧康诺老师,这个我们等会儿到我办公室再谈好吗?」史镐打结的双眉透露恫吓的杀气。他凑近督学耳边,「她最近私事缠身,老公跟人家跑了!」他把我的秘密说出来了,听到他假惺惺的同情声我就想吐。
「可是那本来是我想出来的!」我对在场所有人重申,但没有人甩我,他们甚至看都不看我一眼。
帕笛妲向我使了个狗眼看人低、吃人不吐骨头的嘴脸,真该叫她去演吸血鬼!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耶!」
这个卑鄙的女人,笑得好假!
「你难道就不能好声好气地恭喜帕笛妲吗?你是见不得她好?」史镐还在嘴硬。
「我只希望她坐上即将坠入大西洋的飞机!」
史镐的鼻子抽搐着,脸部扭曲变形、奇丑无比。
「好的,我们谢谢潘德老师构想出创新的教学方式,并且贯彻实行。更感谢我们的督学带来这份振奋人心的评比报告。」在他的马屁结尾之下,会议宣告结束。「潘德老师,能不能麻烦您亲自送我们的贵宾到校门口呢?」
等教职员休息室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史镐转向我,咬牙切齿地挤出他的一百零一句台词:「到我办公室!现在!」
此时我脑中只想得到,他会叫我罚写一百次「我一定会停止对帕笛妲攻击和诽谤」。我完全低占她势在必得的决心,是我活该!
「可是那是我的座右铭,是她抄我的!」我再次辩解。此时,他将我们身后的门关上。
我家老板额上的眉毛,因极度愠怒而挤成一团——这男人真的需要上一点眉毛专用慕斯!本来以为他会大发飙的,没想到他却讪笑着说:「诬赖同事剽窃、在督学面前丢学校的脸,我想,这次绝对可以让你吞下第三支警告!我会马上写签呈送董事会。」
我恍惚地走回教职员休息室,站在布告栏前,盯着上头泛黄的传单,以及从孩子们那儿收集来的童言童语,像是:非礼的人就是住在菲律宾的人。虽然是蛮失礼的,却天真得可爱!
三支警告,我被三振出局了!我开出去的人生支票被退票了!不能教书,我还能做什么?我根本不敢想。清道妇和扫厕所这两项最佳选择,是就业辅导人员当初提都没提过的。
教学是我的使命!我把那天学生写给我的卡片重新看过一遍,看得我百感交集,有感动,也有心酸。我不解,是不是我一出生就被吉普赛人下了诅咒?
放学后,我去找洁思,想从她那儿得到一点安慰,但她看来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
「我受到我老公的精神虐待!」洁思意兴阑珊说道,声调乏善可陈。
我们各自推着会员专用的购物车在超市的走道上奋力跋涉,进行每周例行的食物采买。
「我儿子整天神秘兮兮,变得很孤癖,我身上也没半毛钱,已经到了动用整形基金的地步。喏,你看,」她拿起她的蓝灰色手提包,「惨到只能买仿冒的Prada。而且……我和比利·波士顿分手了!」
她强调,恋情之所以会以悲剧终结,是因为他不愿意把手臂上「雪琳」二字的刺青弄掉。
「他竟要我把名字改成雪琳,说什么这样就不必受到雷射刺青的皮肉痛。你相信吗?」她失心疯似地狂笑。
史督仔彻底毁了一个女人仅存的希望,她累了、输了!
抽了张面纸,洁思擤了擤鼻子,然后强打起精神,想甩开心中的焦躁不安。
「我们需要找点乐子。」我们刚好走到冷冻食品区,她镇重宣布,「我是说,至少我们三人当中,已经有人找到幸福了。要是她不打算和我们分享,我们只好『介入她的生活』罗!」
洁思打的如意算盘就是——跟踪汉娜。她一直不让她的小男朋友曝光,搞什么神秘啊?真不爽!越要瞒着我们,我们就越好奇。
我们坐在汉娜家外面,豪迈地灌光整瓶的料理酒,像两个年轻小女生似的,兴奋地叽叽叫。看来,我后车厢里的冰淇淋全化光了!
「看那里!我看到他们了!」看到汉娜房间的灯光亮了,洁思激动得尖叫。「我好高兴她终于肯听我的话了。」
我们笑得太开心,我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洁思的笑声早已变调,像只迷路的小猫。
「洁思?」
我瞄了她一眼,不懂她是怎么了。她的笑容扭曲,看起来怪怪的。这种笑容很适合在你坐在角落边哼歌、边绑辫子的时候出现。
「看到什么啦?」我不死心地追问。
她是很想回答我,却只是张着嘴,说不出来。
我往汉娜房间的方向望去,但我只看得到坑坑疤疤、像颗超大高尔夫球似的月亮,朦胧地高挂在房子上方。
洁思砰一声地跌坐回车上,一脸受惊后的茫然样,眼神空洞,眼睛灯泡似地瞪得老大。她嘴里不知嘀咕着什么,听来有如泄了气的轮胎,但从那微弱的声音中,我听到的应该是「乔许」这两个字。
「什么?」我的脸开始发烫,表情更加困惑。
「是我儿子!」
我觉得自己仿若走进希腊悲剧的第二幕,错过了剧情铺陈的第一幕,「乔许?」
接下来,我就什么也没听到了,因为现场的气氛,已被我那姐妹淘的放声痛哭占据,再听不到其他。
22 小白脸的诅咒
洁思下了车,气急败坏地往汉娜家大门走去,我根本来不及抓住她。
「给我开门!」她的喉头燃着锥心刺骨的烈火。
我听到上方传来窗户打开的声音,然后又听到匆匆忙忙开门、关门的声音。过了几分钟,汉娜头发散乱、衣衫不整地出现了,她盯着洁思瞧。
「我儿子呢?」洁思把汉娜甩在后头,硬是闯了进去。
「怎么?他的睡觉时间过了吗?」从她语气中听不出半点歉意,也丝毫没有辩解的意思,「不瞒你说,他已经跑回家了。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当乔许的艺术指导老师呢!他确实是相当优秀的青年才俊。」
「是啊!他当然是!」洁思的语气极尽刻薄,而她的脸色……呃……她的脸色锐利到简直可以把死海从中间劈成两半!
我跟着洁思走进汉娜的高级厨房,做好听完事发经过来龙去脉的心理准备。
她要用什么为她的行为辩解?光是她现在交往的那个人,就说明了一切。和她最要好朋友的儿子上床,不就证明了她是心理变态的双面人?
汉娜脸色自若地尾随我们走进厨房,「透过彼此对艺术的了解,我们俩的观念、思想完全契合,性爱的交合当然再自然不过!」
「哦,不用和我们说那些细节!」洁思吼道,她的怒吼几乎可让地球从运行轨道飞出去。
汉娜不以为然地道:「是你叫我去找小白脸的吧!『骚货重出江湖』,这话不是你说的吗?」她坐在高脚椅上转来转去,悠哉地修着指甲,「还有『我是女神』、『你一定会觉得自己像个女王的』……」
洁思听着自己曾说过的话全成了作茧自缚,顿时哑口无言,「天哪!汉娜,他才十七岁!」
汉娜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早在你勾搭上网球教练的时候,我就劝过你,最好不要和年纪足以当你孩子的人发生关系,而你回我什么?借用你的说法,你说我那叫『年龄歧视』。」她的嘴像一把修剪花草用的大剪刀,说出口的话句句伤人。
洁思用一种恶烂至极的眼神看着她,怎么形容呢?就像看到有人在你的嫁妆上大小便,身心受到强烈打击,只好以裸奔泄愤。
「我还记得你说过,和年轻男人上床等于慢跑七十五英哩——但事实上比慢跑畅快多了!你说得真对!看看我!我的脸色多么红润!」
洁思忍无可忍,「他、是、我、儿、子!」她声音都哑了,「等你为人母就懂了!哦!都忘了你根本不生了呢!汉娜。哦不!等等……说不定你可以从脐带萃取胶原蛋白来丰唇,瞧你那张烂嘴。」
这回换成汉娜被尖牙利嘴中伤了。
其实也不难理解洁思的愤怒,「你是怎么保持年轻的」这个问题,答案应该不会是「在我死党家的床上」。
「你这个狗娘生的贱人,怎么不爬回去喝你的臭奶?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件事对我的打击有多大?」洁思说。
汉娜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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