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个重大发现似乎还不够吸引眼球,也没能登上报纸的头条,就这样被大家忽略了。
最近这几个月以来,由于机械故障和各种灾难,我们的工作进度严重滞后了。一年眼看就要过去,而我们还没有取得什么具有说服力的成果。这对我来说尤其艰难,我在智利的日子也进入了“倒计时读秒”的阶段。即便很难适应高海拔的环境,我也绝不愿意就这样返回伦敦。就算在智利的广阔天地下啃着巧克力棒,也好过憋在伦敦那间狭小的办公室里面吃高尔街广场转角餐厅里的菜豆配牛排。
我们在阿塔卡马已经待了三个星期,我的身体依然没有适应缺氧的环境。一旦观测中心搭建完毕,房间里面就能增压到正常的状态。可是在此之前,我们还得在艰苦的环境下继续生活。埃尔文发现我的脸色很糟糕,他要我回到下面的大本营去休息。“再这么下去,你真的会病倒的。”他从两天前就开始不停重复,“如果因为一时大意,你的脑血管出了问题,到时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他的担心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让我现在放弃是不可能的。能有机会参与这么宏伟的探索项目,能作为团队的一员操作这些超级设备,这简直就是梦想成真。
入夜之后,我们离开了宿舍。经过半个小时的步行,我们来到了第三台天线的搭建地。埃尔文负责校准设备,我负责将收到的电波记录下来。这些电波穿越太空,从遥远的宇宙传来。仅仅在10年之前,人类才意识到它的存在。而现在借助这60台相互连接的天线和中央计算机,我无法想象将会有怎样的巨大发现。
“你发现什么了吗?”埃尔文站在金属舷梯上问道,他已经爬到了天线的第二层。
我确定已经回答了他,可埃尔文又问了一次。难道是我答得不够大声?天气太干燥了,声音的传播效果不太好。
“阿德里安,你到底有没有收到见鬼的信号啊?我可没有办法长时间待在这上面。”
我非常艰难地发出声音,因为太冷了。天气异常寒冷,我的手指已经被冻得毫无知觉,双唇也被冻僵了。
“阿德里安,你能听见吗?”
我当然能听到埃尔文在叫我,可是他为什么听不到我的声音?我还能听到他的脚步声,他正从架子上往下走。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他一边抱怨一边走了过来。
他的表情很怪异,突然扔开了手中的工具,朝我的方向跑过来。等他来到跟前,我发现他的表情放松了下来,可言语中仍透着担心和不安。
“阿德里安,你的鼻子正在喷血呢!”
他托住我的头,慢慢将我带起身来。我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坐在了地上。埃尔文取出对讲机,寻求支援。我试图阻止他,不想为此麻烦别人,我只是有点疲惫而已。然而我的双手已经不听指挥,完全不能动了。
“大本营,大本营,这里是三号天线台的埃尔文,请回答,紧急情况(Mayday),紧急情况!”我的同事不停重复道。
我微微一笑,Mayday这个词一般只用在飞机上,不过现在可不是给别人上课的时候。我突然不能自抑地大笑起来。而我笑得越厉害,埃尔文就越感到不安。这已经超过了他的忍耐极限,以前他总是批评我不要如此轻率地对待生命。
我听到对讲机里叽里呱啦地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却想不起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埃尔文还在解释我的情况很糟糕。其实不是,我从来没有感觉这么幸福过,周围的一切都变得很美,就连板着脸的埃尔文也是如此。不知道是不是当晚的月色特别迷人,埃尔文的身影逐渐曼妙起来。再之后我就看不清了,他的声音也变得像棉絮一样轻飘飘,远离了我的耳边。我只能模糊地看到他的嘴在一开一合,就好像小孩子在玩哑语猜谜游戏。他的脸渐渐变得模糊,我正在失去意识。
埃尔文像亲兄弟一样守在我的身边,不停地摇晃我的身体,直到把我弄醒。我甚至有些怨恨他,自从来到这里之后,我就没能好好睡一个安稳觉,他怎么能这么残忍地叫醒我?一辆吉普车在求救信号发出后的10分钟之内赶到。同事们一定是匆忙穿好衣服奔过来的。他们把我抬回了营房。医生要求我立即撤离。我在阿塔卡马的工作就这样结束了。一架直升机把我送到山谷附近的圣佩德罗医院。医生们让我连续吸了三天的氧才放我出院。埃尔文来医院看望我,跟他一同来的中心负责人表示很遗憾,不得不让“我这种类型的科学家”离开。这样的赞誉令人感到宽慰,让即将踏上回家之路的我不再惴惴不安。最终,我将回到我那间只有一小扇窗户的临街办公室,回到高尔街广场转角的那家餐厅,回去吃那难以下咽的菜豆配牛排。此外,我还要默默承受伦敦同事们嘲讽的眼神,并假装什么也看不见。其实,人永远也摆脱不了童年的回忆。它们就像鬼魂一样,等到你成年以后,时不时跳出来纠缠你。
不管你是穿西装打领带的白领,还是穿工作服的科学家,或者是穿着滑稽服装的小丑,童年的影子永远都会跟着你。
回家的路线变得有些复杂,如果取道玻利维亚,海拔会攀升到4000米。我只能先从圣佩德罗飞往阿根廷,然后再从阿根廷飞回伦敦。坐在飞机上,透过舷窗,安第斯山脉渐渐远离了我的视线。我讨厌这趟旅程,对此前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感到非常愤怒。然而,如果早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的心情可能会有所改变。
伦敦
笼罩着整个城市的毛毛细雨提醒了我身在何处。出租车奔跑在高速路上,我只要一闭上眼,曾经熟悉的各种味道就统统扑面而来:学校大厅里陈旧的木墙、打了蜡的地板,还有同事们的皮革包和他们被雨水打湿的风衣。
由于在出发去智利之前就没找到房门的钥匙,我现在暂时回不了家。我想我可能把备用钥匙放在办公室了,所以打算先去一趟学校,等到晚一点再回我那个布满灰尘的“狗窝”。
当我到达学院大楼门口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深深叹了一口气,我迈步走进了大楼,准备重新回归常规的工作。
“阿德里安!在这里见到您真是太惊喜了!”
说话的人叫沃尔特·格伦科尔斯,本校教职员工负责人。他一定是透过办公室的窗户看到了我。我能想象,他一定是沿着楼梯跑下来,然后在一楼的大镜子前稍停片刻,整理了一下他头顶上稀疏的金黄色头发。
“亲爱的沃尔特!见到您我也很惊喜!”
“我的朋友,没想到我没去成秘鲁,没能在那边跟您碰面。不过,大家可能还是更习惯于在学校里见到我吧。”
“我去的是智利,沃尔特。”
“哦,智利,当然,当然,瞧我这脑子!对了,我听说了发生在您身上的不幸,关于海拔……真是遗憾啊,对吧?”
沃尔特属于这样一类人,他们的脸上总是带着一副宽厚善良而又诚恳的神情,但内心藏着一个身穿紫衣而又可恶地守着财宝的地精,随时都会对着你的损失捧腹大笑。他属于我们大英帝国为数不多的那种臣民,光凭眼神就能说服牛羊放弃自己肥沃的牧草,即刻转变为肉食动物。
“我为您预订了午餐,我来请客!”他双手叉着腰说道。
沃尔特居然会自觉自愿地掏钱请客?这要不是学院领导授意,就是他自己有要事相求。我把行李随手放进了储物柜,也懒得再爬上楼去我那杂乱无章的办公室了。我走出大门,转到街上,旁边跟着有些滑稽的沃尔特。
我们在餐桌前坐下来,沃尔特马上叫了两份当日套餐、两杯劣质红酒——好吧,看来是公款埋单了——然后他俯身靠近我,生怕邻桌的人会听到接下来的对话。
“您的运气真不错,能够参与这样一次冒险,很过瘾吧!我能够想象,在阿塔卡马工作该是一件多么激动人心的事啊!”
瞧,沃尔特这次不仅没搞错我去的国家,甚至还记得我去的具体地方。他的一番话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想起了智利广袤无人的风景,想起了月亮在黄昏时升起的动人时刻,还有那里纯净的夜色,以及无可比拟的闪耀星空。
“您在听我说吗,阿德里安?”
我向他承认刚才确实有点走神了。
“我理解,这很正常。您的身体刚出了一点状况,又经历了长途飞行,而我甚至都没留出一点时间让您恢复一下精神。我请求您的原谅,阿德里安。”
“得了,沃尔特,我们就别再说这些客套话了。实际上,我就是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倒下,在医院极其不舒服的小床上像苦行僧一样躺了几天,然后又在飞机上蜷了25个小时,仅此而已。我们还是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吧。我是不是要被降职了?不再允许我使用实验室了?学院打算要开除我了?是这样吗?”
“您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阿德里安!这次的不幸有可能发生在我们任何一个人身上。相反,大家非常钦佩您在阿塔卡马所做的一切。”
“求求您了,请不要总是提起这个地方。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请我吃这顿难吃的午餐?”
“我们想请您帮个小忙。”
“我们?”
“是的,实际上是咱们学院想请您帮忙,而您不也是这个学院中优秀的一员吗,阿德里安?”沃尔特回答。
“什么样的忙?”
“如果帮了这个忙,您几个月之后还能重新回智利。”
从这一刻开始,沃尔特成功地吸引了我全部的注意力。
“不过,这事有点敏感,阿德里安,其中涉及钱的问题。”沃尔特小声说道。
“什么钱?”
“一笔学院目前很需要的钱,用于维持学院的运转、雇用研究员、支付租金等等。别忘了,我们那常年失修的屋顶也需要钱来维修。如果雨还是这样下个不停,恐怕我很快就要穿上橡胶雨鞋才能在办公室里办公了。”
“让您在最顶层办公确实是有点麻烦,不过那可是全院唯一能享有充足光线的办公室。沃尔特,我既没有继承到一大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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