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的老爷子本来就是个极要面子的人,这回儿媳妇生出个小孽种让老爷子气死了。
“你给我扔了这杂种!”他红着眼命令儿子。
可活脱脱的1个小生命怎么可能说扔就扔嘛!从那以后独眼龙孩子虽然没被扔至荒野,但全家人都把这先天残疾儿当做眼中钉肉中刺,一句话,他们在默认一种契机,希望孩子有可能突然肖然死亡,然而偏偏这小生命的生命力特强,他不仅活了下来而一年比一年健壮,更奇的是那独眼龙虽说少一只眼,可并不比两只眼的普通人少看到什么。这家人有办法,为了传宗接代,通过关系重新弄了个计划生育指标,又经过B超技术下了几番功夫,后来又生了一个男孩。打这不缺腿不少眼的小男孩子出世后,这家人对独眼龙的存在更加不能容忍,不断刻意制造些意外事件让他活不自在。先是孩子的父亲以带他到关内玩为幌子,带到北戴河想扔了他,但孩子很鬼,这一次是白玩了一趟。后是老爷子亲自出动带他上城外的山里打猎,想借野外丛草杂林,制造意外,结果孩子没有伤一点儿皮肉,老爷子却扭伤了脚脖子。独眼的残疾儿死不掉就是全家的一桩心病。有一次这孩子抢吃了弟弟的一份东西,弟弟哭着喊着找爷爷。老爷子本来就把这让外人耻笑的孽种恨得牙齿都发酸,于是一听宝贝心肝小孙子的哭闹,便随手拿起一根木棍朝仅有9岁的大孙子当头劈去……孩子机灵,一闪脸,但却依然没有躲过力如千钧的木棍,而这一棍恰巧落在孩子的那只好眼上,可怜的娃儿仅有的一只眼被打得皮翻肉烂,血流满脸……
瞎了!瞎了才好呢!全家人除了那孩子的母亲不敢吭声外,其余的都这么咒道。
多少年的受辱与委屈,多少事的心酸与心痛,使这位过早懂得人间世故的孩子再也无法支撑幼稚心灵里的怨恨——他选择了离家出走。
离家的他像只伤残的幼狼,惊恐与惊慌伴着他踏上了南下的一列货车,他只知道没有钱是出不了远门的,而他想永远地远远地离开他的那个丝毫不给他温暖与人一样待遇的家。黑夜的幽暗中他偷偷地摸货车的厢内,谁知那货车里有押货人。
谁?一声惊天动地的吆喝,使魂飞胆裂的他失足坠落在铁轨之上,而他的后脑不偏不倚撞击在铁轨的一只铆钉上,当时白花花的脑浆便流了一地……
他死于意外。家人们得知后佯装几分悲痛地为他举行了一个没有外人参加的葬礼,据说那是个没有人流泪的喜丧。
下面我想说的是一起死者的家人集体参与的特殊谋杀案,虽然我们无法从法律上制裁任何一位凶手,可这是非常清楚的一宗由死者和受害者亲属们特别制造的特别凶杀案。
我同样知道这样的特别凶杀案不会引起法院注意,也不可能列入卷宗,然而我相信在人类的道义特别法庭上,这样的案件必定会记录在案,那些残害幼弱群体的凶手们终究也会有一天受到天理和公道的审判!
问题是,我们现在需要在道义上充分地将这类特殊案件从现在起立案,并用起码的道德准绳来惩治凶手。因为,所有的普通人如果不是像我接触这类饱受苦难的特殊群体的残疾儿们,是谁也不会注意到生活中竟然会存在如上所述的种种恶果。
那是绝对的非人性的,更谈不上起码的亲情与爱。
也许听说了过多的人间悲剧,所以我特别想提醒社会注意一点:那就是,在我们人类的大家庭里,弱智者和残疾者可能是一个生下来就注定要接受悲剧命运的群体。因此我们还制定过有关保护残疾人的法律文件,几乎每几年就要开一次很隆重的残联代表大会,国家领导人还到会发表重要讲话。然而这并没有真正解决某些人意识和行为上对残疾人与生俱来的歧视和虐待。
一个生活在南方某大城市的名叫谭小林的残疾儿,曾经跟我谈了很长时间,他的全部生活感受是生不如死和敢死不能。他患的是小儿麻痹症,走路十分不便,但自他懂事起,经历最多的事就是走路。他有父亲母亲,还有爷爷奶奶。父亲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后留在城里,之后就与小林的母亲结婚成家,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小林,但就像他父母的婚姻一样的残缺——三岁时他双腿就完全失去了正常人的功能,从此成了家里一个多余的人。父母又生下了一个儿子,并且把那份爱几乎全部给予了小林的弟弟。
小林4岁时就被送到乡下的爷爷奶奶身边,这也是他相对喜欢的地方,因为农村不像城里那样,父母天天把他关在屋子里出不了门,而乡下是那么辽阔那么奔放,想在宅边打滚,想在田野狂欢都是无拘无束的。但小林的命就是苦,7岁时,爷爷突然中风,失去了生活能力,奶奶本来就有病,跛腿的小林成了家中的顶梁柱——里里外外走路的事都归了他。这本来是他最忌讳的事,可他爷爷躺在床头,一天不给他打水擦身就会臭气熏天,奶奶有病,小林倘若两天不给弄药回来就会使全家人挨饿、受罪。
这样的日子小林从7岁一直过到11岁。这期间他在上镇医院为爷爷奶奶买药买菜的路上受过多少凌辱和惊险,他根本数不清。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他被一辆拖拉机撞昏了过去。后被人抬到医院,整整三天后才醒过来,而这时他的爷爷已经奄奄一息。小林得知后,拔掉针头就往家里跑。他看到了父亲站在爷爷的病榻前,于是多少年的委屈和辛酸像决了堤的水,小林抱住父亲的腿哭了好长好长时间。他希望父亲能带他回城:我想家,想妈妈和弟弟……小林一边哭,一边说。父亲抚摸着儿子的头,跟着默默流泪。可他走时,并没有把小林带回城,也没有说出任何理由,父亲只给了他500元钱,说奶奶这儿需要人照顾。
“奶奶是需要人照頋,可谁照頋我呀?”小林声秦力竭地大声喊着哭着,但载着父亲的公共汽车已经渐渐从他视野中消失了……
空旷而孤独的山村小道上只留下小林灌廉小的身彩。其实小林不用埋怨父亲,他父亲临别时连看一眼孩子的勇气都没有。因为他不敢告诉自己的亲儿子实情:临离开城时,小林的妈千叮咛万嘱咐丈夫:说什么也不能让跛腿的儿子回城。他一回来,这个家就霉气!小林并不知道母亲的话,但他明白城里的那个家永远不会欢迎他这个残疾儿子的出现。他欲哭无泪,也曾想过一死了之,然而当他闪过这一念头时,身后的奶奶在呼唤着他的乳名:林儿,林儿——谭小林从一次次冷颤中惊醒,幼小懦弱的生命里顿时萌发了一丝对亲人和自己生命的爱悯。小林便这样一次次从死神那儿回到了奶奶身边,直到他用一双跛腿和一顆善良之心为76岁的奶奶送终。当爷爷和奶奶相继去世之后,小林盼到了他天天在梦中见到的亲人——这回他的父母一同出现在他面前,然而令小林想不到的是父母这一次同样没有将他带回城里的家,而是告诉他准备将他送到河南焦作的一个姨家。
他们家开了个磨盘加工厂,有车床的活,你的腿不利索,姨说可以给你找份不用腿力的磨片手工活,管吃管住,还有几十元的零花钱。等你成人了,活儿麻利了,按月发工资给你……母亲说这话时像个惯于恩情别人的女皇,但在小林的眼里,自己的母亲就像一个巫婆和恶魔。
当我采访谭小林后回到北京,几位朋友谈论这个残疾儿的沧桑命运时,几位有家有室的人士的回答令我大出意料。他们认为,残疾儿固然可怜和值得关照,但对一个具体的家庭来说,谭小林的父母亲做得并不过分,有的甚至说让残疾儿留在大都市有損市容,有损家容。言下之意,残疾儿就不该与正常人同等地事受现代精神文明和现代物质生活。那天虽然我与朋友们的谈话属于聊天,但他们的话令我感到悲哀,我悲哀文明社会里的文明病。是的,在今天很多人全身心追求现代文明成果时,他们的道徳与伦理规則在淅渐发霉,而表现在对待残疾人的观点与行为上,便是这种道德覌与伦理观已经渐渐发霉的典型表现。
有一位贵州土家族小伙子,因为从小双腿畸形,20年前被父亲抛弃,与母亲两人相依为命。后来这个双腿畸形的男孩以坚韧不拔的精神考上了大学。那位在20年前抛弃他的父亲突然良心发现地给儿子写了一封信,希望得到儿子的原谅。然而儿子只给他这个父亲写了一句话的回信。那句话是:父亲,我想控告你!20年了,这位饱尝了人间苦水的残疾儿子其实有太多辛酸的话语要向人倾诉,但对他的亲生父亲他只有恨,只有怨,只有以控告方能解恨消怨。儿子后来把自己埋在心底的怨恨,通过报纸向他的父亲掏出了为什么要控告父亲的理由,他对父亲如此说:
你在信中说,20年前是你一时想不开,还说当时情况很特殊!我知道,父亲,我是一个残疾人,一个給你丢人现眼的儿子。但怎么着我也是你的儿子呀!这恐怕就是你信中所指的特殊情况吧?正是这该死的特殊情况,使你抛弃还在桠褓中的儿子和尚处于悲痛中的妻子,毅然决然地离去,是吗?苦命的娘,为了我这个残疾的儿子,她牺牲了自己一生的幸福,一把屎一把尿地把我拉扯大。拼死拼活地从那贫瘠的土地上刨出些钞黍来供我上学。在我的记忆中,娘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起床,忙完挑水、放牛、喂鸡之后,把睡眼悝忪的我抱起床,給我穿衣洗脸后,再急火火地背上我向学校赶。中午,她还来不及擦千脸上的汗水,就匆匆赶到学校去接我。下午娘再背我往学校跑一个来回。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直到上初中了,我身体随着年龄的增长终于能自己走着上学了,娘才告别了持续6年背我上学的苦役。
父亲,难道这一切,就是因为你一时想不开吗?难道你以为我们娘儿俩就应该想得开吗?你说,得知我考上大学非常高兴,如我捐弃前嫌的话,你将为我提供上大学的全部费用,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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