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量。晚上,住在信管厂里,常常工作到夜深。设计新机器,为了赢得时间,决定提前进行炮弹试验,准备厂房完全建成以后,立刻正式生产。
在炮弹的试验生产中,钢炮弹上的铜弹带始终没法压紧,因为我们没有这种专用的巨大水压机。如果弹带嵌压不紧,就会引起炮弹在炮筒里爆炸,把大炮炸毁。可是,时间已经不许可我们造这样庞大的特种水压机了。这个困难不解决,生产就无法进行。我忽然想,可不可以研究一种简单的工具,来加大弹带的压力呢?长期和炮弹混在—起,我已经逐渐掌握它的性格了。我立刻开始设计,用一段粗钢柱制成一个漏斗形的钢模,迫使弹带周围都能受到高压,牢固地嵌在炮弹上,使炮弹在发射时,不会受到火药的高压而脱落,保证炮弹在战场上不发生危险事故。和工人同志们一商量,大家都说很好。果然钢模造好以后,一试验就成了。
炮弹生产技术上的问题,在大家共同努力下,一个个被解决了。最后碰到炮弹钢的热处理问题。钢炮弹最后要不要热处理加工,只有进行炮弹爆炸试验,检查破片的情况才能决定。
我搬运了八个炮弹,傍晚回到信管厂,准备明天试验炮弹爆炸。
我走进了建设着的火药装配车间。车间主任陆平正带领女工同志们连夜在整理工具,安装新机器。几天没回来,工厂已经变样了。前几天,地上还是坑坑凹凹,四壁透风,现在已经铺上水泥,安上高大的玻璃窗了。
陆平帮我找齐要用的工具,我工作到深夜,装好了八个炮弹。第二天早晨,把炮弹搬上了车,运到炮弹厂。临上车时,陆平赶来嘱咐着:
“当心一点,不要又埃炸。”
“得了吧!炮弹总算跟我有了交情,这回也许客气点。”我顺口回答她。
午饭后,开始了试验。
在傍海岸的山脚下,选好了试验场。我怕发生意外,让同志们都留在山外边。吴屏周和我走进山里,在山脚的乱石坪上,挖了一个坑,把炮弹埋进去,外面只露出炮弹的信管。又在信管撞针的横梢上系一根绳子,拖到远处小土丘的背后。我俩卧倒在土丘后面,张大了口,免得耳朵被爆炸声浪震聋。我把绳子一扯,岩脚下立刻像火山爆发,地里喷出一支火柱,那巨大的爆炸声冲击着山岩,震得悬崖上的石片和泥土纷纷下坠,声波被高山阻挡回来,消逝在辽阔的海洋上。炮弹的破片和碎石凶猛地向四面飞进,“簌簌”飞过我们的头顶,飞进了奔腾的海浪里。
我们两个紧紧地贴在地上。吴屏周微微抬起了头,伸了一下舌头:
“好家伙,真厉害!”
“就是要它厉害啊!”
我俩站起来,掸掸身上的土,忙去搜寻破片,作了爆炸结果的记录。接着埋下了第二颗炮弹。
第二颗地弹也同样地爆炸了。
又埋下第三颗炮弹。我使劲一扯绳子,撞针的横梢掉了,可是炮弹却不声不响,我们伏着一动也不敢动。吴屏周忍耐不住了。站起来,要跑去看个究竟。我连忙拉住他的衣服说:
“再等一下!像这样的事也是常有的:炮弹当时不爆炸,等你走近它,它又正好爆炸了。我们抽枝烟吧。”
海涛不息地喧哗奔腾着,炮弹仍旧是没有动静。心里很烦躁,我丢掉烟头,一跺脚,对吴屏周说:
“你蹲在这里等着,我先去看看。”
我蹑手蹑脚地走近炮弹,轻轻卧在地上,仔细地观察,寻找它不爆炸的原因。神经一阵阵地紧张,心里怦怦地直跳,我长长呼吸了两下,让自己镇静下来。
撞针打下去了,有没有打中起火雷管呢?得不到答案。唯—的办法,只有冒着危险把信管拧下来。我紧紧地握着信管,使劲一拧,心又急跳起来了,我屏住气息,慢慢卸着信管,警惕它受到震动。吴屏周不放心,紧跟着也跑来了。我们刨开炮弹周围的泥土和石块,把炮弹从土里取出来。紧张的搏斗结束了,汗水湿透了内衣,清凉的海风吹过来,身上说不出的畅快。
这一颗炮弹作废,我们继续进行试验。第四颗,第五颗,第六颗都爆炸得很好,扬起的尘土像浓雾一样弥漫了山脚,那沉雷般的爆炸声夹着弹片的呼啸,压倒了海浪冲打山脚岩石的怒吼。
我使劲地扯动了第七颗炮弹的绳索,炮弹没有爆炸。再拉绳子,绳子却松劲地躺在地上,我怀疑这绳索中段某处被拉断了,慢慢地把绳子收回一看,绳子头牢牢地拴好钢丝的横梢,可是炮弹还是不响。吴屏周和我彼此望了一眼,他眉头一皱:
“怎么又不响啦?”
“照老规矩,抽烟!”
我们点着香烟,一声不响地蹲在土坡后面,低着头苦苦地思索炮弹不响的原因。
“难道又是信管的毛病?”我脑子快要炸开了。
“那可不一定!……”吴屏周说。
忽然他用力摔掉手中的半枝香烟,向炮弹跑去,我一抬头,他已经上了土坡,我急忙丢掉香烟追过去。
“等一下,别动手。”我一边跑一边喊。
“这回该我了。你别来!”他只顾往前跑。
我们两个同时到达埋炮弹的地方,老吴背着高山蹲下去,准备检查炮弹,我背着大海也蹲下来,钢炮弹就在我俩中间。没想到我两腿刚往下弯,这炮弹就像山崩地裂样地爆炸了。
巨大的爆炸波浪把我从地面抛起来,我心里像着了火,窒息难忍,两手紧紧抓住胸前的衣服,想把它撕开。我被轰到五六丈外海滩的沙地上,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迸着火花,在那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一阵剧烈的疼痛告诉我,死亡还没有夺走我的生命。我活着,我还活着。可是我的伙伴呢?我的同志呢?我—翻身,想站起来去寻找吴屏周,可是马上又摔倒在海滩的血地上。我的左手腕被炮弹截断了骨头,右腿膝盖下被炮弹炸劈一半,骨头也截断了。脚趾炸去了一半,脸上许多伤口不住流血,炸烂的衣服被血浸透,成了血人。我翻身跪在地上,右手撑着地,向山坡爬去,刚移动一步,又摔倒了。我又挣扎坐起来,用眼睛向山脚那边寻找我亲爱的同志。只见岩石旁躺着一条模糊的黑影,吴屏周被轰到山岩脚下。我拼命地高声叫喊:
“老吴!老吴!……”
可是他一声不应,躺在那里。我想他—定是昏过去了,听不见,更使劲地叫喊着:
“老吴!老吴……”
等在山坡外的同志们,在巨大的爆炸声后,听见有人喊叫,唯恐发生事故,有两个同志连忙沿着山脚过来了。
“同志们!快把吴厂长送到医院去。快点!快点!”我声嘶力竭地喊着。
那两个同志跑到吴屏周面前,蹲了下去,不一会,又慢慢地站起来,立正搞下帽子,低下了头。
吴屏周牺牲了!
他在旧社会里从小就受苦,父亲是一个火车司机,全家缺吃少穿。抗日战争开始,他就参加了人民的军队,起初在津浦路西解放区做群众工作,后来担任了淮南军工部政治委员,不久前担任华中军械处的政治委员,被派到东北来建立炮弹厂。我们并肩战斗,同甘共苦。现在,这个党的优秀儿子,工人阶级的战士,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哀痛使我忘掉肉体的痛苦,眼泪夺眶而出,泪水掺合着脸上的鲜血,滴了下来。
一辆大卡车开到山脚下。车上垫好三床棉被,同志们把我抬了上去。
汽车开过乱石地,车身猛烈地颠簸着,我咬紧牙根,忍受着疼痛。汽车开出山口。总厂党委书记带着护士慌忙地赶来,给我注射强心剂和止痛剂,作了止血手术。党委书记爬上汽车,抱住我的头说:
“运铎同志,我来晚了,使你受苦了。”
我伸出手,想握握他的手。可是,又是一阵疼痛,只喃喃地说。
“我很快就会好的。”
汽车转上平坦的公路,奔向医院。同志们在两旁用手紧握着棉被的边沿,把我抬下车来。我昏迷地躺在手术台上,医生们用剪刀剪去我全身衣服,要把那些大块弹片取出来,却没法下手。因为我全身是伤,没法施行局部麻醉,如果施行全身麻醉,又怕麻醉过去醒不转来。医生只好干脆不用麻醉,把我按在手术台上,用刀、用钳子硬干。
我昏过去,醒过来,就像经过好多个漫长的日夜。党给我勇气,敢冒生命的危险,党也一样给我毅力,来克服疼痛。我忍受着,忍受着,竭力不叫出声来,又昏过去了。
永远前进
不知经过多少日夜,我才清醒过来。
一个早晨,正在睡梦中,忽然感到手脚被什么东西夹住,伤口疼痛难忍。睁开眼睛一看,陆平正俯在床边上,带着忧虑的脸色,紧紧抓住我的手,不让动弹。工厂派来的小朱双手抬起我的右腿,医生们正在换药。疼痛钻心,我咬紧下唇,轻轻哼了一声。陆平更紧地抓住我的手腕,好像怕我从床上滚下来。她朝我一呶嘴,镇静地说:
“别动,马上就完了!”
我昂起头,眼睛随着医生的手转动,只见右腿下半截全炸烂了,手指那么粗的青筋也炸断了,有两三寸长一段吊在伤口外面,左腿被碎片崩的尽是芝麻大的窟窿,就像一个个蜂窝。医生在右腿的大伤口上,一连塞进去几大卷纱布。换药延续了一个多钟头。
我觉得胸部一阵阵的痛。陆平忙掀开棉被,解开我的衣服,发现左胸突起一块茶杯口大的紫黑色伤痕。陆平呆呆地站在那里,她用惊奇的眼光凝视着伤痕,思索了一会,急忙转过身去,拉开小桌抽屉,拿出一只怀表。递给我说:
“你看巧不巧?这是在你衣袋里掏出来的。”
我也楞住了。原来有一块凶恶的弹片,正巧被左边衣袋里的怀表挡住了,表里的机件打得粉碎,只剩下击扁了的外壳。如果没有这只怀表,或是弹片再偏一分,那就一切全完了!
我躺在床上,左手和右腿都被夹板牢牢地固定了。头部、腹部一直到脚尖全被纱布绷带缠满,就像被铁钉楔在床上一样,一动也不能动。我知道伤势是严重的。在皖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