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才转入正题:“吴建对我的冷血,让我被秦方童的柔情深深吸引。这个其貌不扬的男人很会对女人献殷勤,一切都恰到好处,看似随意却并非漫不经心。我喜欢这样的男人,吴建失踪后,我偷偷和他同居了。但当秦方童流露出他想娶我时,我却断然拒绝了。因为他的条件不如吴建,达不到我的要求。秦方童很伤心,申请调到白云市工作,要和我断绝来往。这一切都是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形下秘密进行的。直到一天早晨,我一觉醒来,发现床边空了,电话机下面压着秦方童留给我的字条:因工作调动,要赶火车前往白云市电视台报道。我这才如梦方醒。”
“然后呢?”
“知道他要弃我而去,仿佛有一只大手拽住了我的五脏六腑,那种无法割舍的痛苦促使我一跃而起,趿着拖鞋,衣衫不整地冲上街头,搭了一辆出租车,直奔火车站——那天早上,我本来约了白云市的警官刘凯和马森见面,可我将这件事忘得精光。我最终没追上秦方童。没有吴建的日子,我感到迷茫,但没有秦方童,我却像失去露水滋润的禾苗,几近枯萎。无法承受的折磨让我终于下了决心,追随秦方童来到白云市。我们和好如初了。”
“那吴建呢?”艾思琳问。
也许是这幽谷和黑暗给了她勇气,陆雪索性全盘托出:“对你,我已经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认识我的人都以为我来白云市,是为了把即将打入死档的吴建失踪案重新激活,我也只得硬着头皮把自己装扮成一个怨妇,假装对有关吴建失踪的所有细节都感兴趣,在报上登寻人启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实际上,我更愿意将吴建忘掉,让这个名字从我的生活中彻底消失。可冥冥中,像是有一双眼睛始终在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生拉硬拽地把我推向吴建失踪案的调查中,那混乱的、盘根错节的是是非非让我难以脱身,有时我是局外人,有时甚至成了警方怀疑的对象,鲜花舞厅员工宿舍失火,警方竟认为我是元凶……”
“警察把你找去问话,我也很为你抱不平。不过,现在想来,那件事也不能全怪警察,你也有责任。你既然对吴建失踪的事毫无兴趣,为什么还要偷偷跑到鲜花舞厅调查呢?”
“是秦方童硬把我拖进去的。也许是为了我,他一直在独自调查这件事,甚至找到了那个后来被大火烧死的女孩阿云……”
“就是你跟我提到过的,有可能知道吴建消息的阿云?”艾思琳问。
“是的,我当时只告诉你,鲜花舞厅一个叫阿云的伴舞女郎可能知道吴建的一些消息,却没告诉你阿云是秦方童发现的。”
“从她那里,秦方童知道了什么吗?我记得你后来还提到了一个叫阿丽的女孩。”
“没有,阿云什么也不知道,手里真正有‘料’的是阿丽。阿云葬身火海后,阿丽才浮出水面。大概是担心遭到阿云一样的不幸,她迟迟不肯露面。结果,就在前天傍晚,秦方童打来电话说,阿丽遭遇了车祸,生命岌岌可危。”
“哦……不过,她很有可能活下来,她还这么年轻。”
“但愿吧!”陆雪的声音越来越低。
艾思琳的嗓音却越来越高:“你确定秦方童没有跟阿丽见过面吗?”
“绝对没有。毕竟,秦方童是为我才涉足调查吴建失踪案的。”
“他会不会另有目的?”
陆雪莞尔一笑:“你高看他了。”
“你在袒护他?”
“也许有点儿。就在今晚,我发现自己对他还是很有感情的。”
“难怪!女人坠入爱河时往往会失去理智。你冷静地想一想,秦方童有没有跟阿丽偷偷见面的可能?”
这重复的追问让陆雪感到有点儿不对劲:“这对你很重要吗?”
“是的,为了‘证据’。”
“我不明白。”
“那就别问了。有些事情你也许这辈子都糊涂着。”
“艾思琳——”
“我让你别问了——”艾思琳说,很显然,她又生气了。
陆雪开始觉得莫名不安起来,仿佛某种东西隔在她与艾思琳之间。她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霎时,谷底变得像墓场一样静寂。两个女人仿佛都已死去,彼此除了能听到微弱的呼吸,再感觉不到半点儿活着的气息。千头万绪涌上陆雪的心头,各种疑问和不解纷至沓来——
“艾思琳,这是真的吗?”经过一阵沉默的煎熬,陆雪还是忍不住问,“‘证据’亲手杀害了吴建,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这会不会是吴建布下的迷魂阵……他是个让人看不懂的男人,从我们结婚到他失踪,我用了几年的工夫想去读懂他,但越是往深里去想,在谜团里陷得就越深……”
“你为他的死感到难过吗,陆雪?”艾思琳问。
“如果这是真的,我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只是,这样的结尾简直是漏洞百出。也许吴建是为了让我不再寻找他,才虚构了自己遇害的情节。”
“那恐怕是你的一厢情愿。”
“不是我的一厢情愿,而是‘证据’的。你说过《我从未出生》的作者‘证据’是你的朋友……”陆雪理直气壮地辩解着。
“你倒是学会拿我的话来反驳我了。可你最应该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呀。刚才你还说,一路走来,‘证据’那部小说中的场景全都得到了验证。”
陆雪一下方寸大乱,她明明知道艾思琳是强辞夺理,却不知该如何回击:“好吧,就算结尾是真实的,就算‘证据’杀死了吴建,可理由呢?‘证据’为什么要杀死吴建?”憋了半天,她才在后退一步之后,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还能有什么理由?为了爱呗!”
“天哪,艾思琳,你该不会是说,‘证据’和吴建是同性恋吧!”陆雪反问道。她十分确信自己的丈夫不属于那个群体,此时认定艾思琳为了自圆其说,已经开始前后矛盾了。
“我没说他们是同性恋。”艾思琳淡淡地说,“‘证据’本来就是女人,你连这个都没读懂?你也太笨了,居然连小说中那么多隐喻都看不出来!你也不想想,‘证据’为什么喜欢她的小哥哥?还有她的眼泪,她对花儿的迷恋,对蝴蝶的爱……”
“这只是作者的喜好!”陆雪固执地说。
“陆雪,你要我怎么说你才相信?‘证据’就是个女人!她跟我是连体姐妹!”艾思琳愤怒地说,“你总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你都快要把我逼疯了!”
“艾思琳,你在捉弄人!”陆雪仍然是一副懵懵懂懂的口气。
艾思琳却被她的态度激怒了,冲她大声嚷着:“谁捉弄你啦!这一晚上,你总是错误地领会我的意思!”
艾思琳突如其来的暴烈把陆雪吓了一跳。虽然她看不清对方的手势,但能想象出艾思琳正忿忿地挥舞着拳头,恨不能把她揍扁的怒发冲冠的模样。
“艾思琳,你怎么啦?”她胆怯地问。
“哦,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时间紧迫,担心天快亮了。”
“天亮了有什么不好?天亮了我们不是就可以爬出百丈崖了吗?”
“你又来了!干吗想那些没用的。我们不是在在讨论小说吗?”
陆雪依然不明白艾思琳为什么如此恼火:“可你的态度让我有点害怕。”
“对不起!”艾思琳讲这话时,没有任何道歉的成分,更多的却是敷衍。
出于本能,陆雪轻轻从地上站起身,接连朝后退了几步。这是今晚她第二次想与艾思琳保持距离,越远越好。
直到觉得安全了,陆雪才站在那儿,大胆地沿着自己的思绪说下去:“也许你是对的。可小说中的‘证据’为什么要把自己伪装成男人……”
这下,她又冒犯了艾思琳。
“不是伪装!”艾思琳忍无可忍了,“你用词要恰当。伪装,这是对‘证据’的侮辱!你要设身处地地为‘证据’想想,她有她的难处,假如一开始她就将自己的身份暴露,这部小说还能完成吗?作为吴建的妻子,你能对杀害自己丈夫的凶手不闻不问吗?”
“于是,‘证据’就来个乾坤颠倒、阴阳交换,搞乱我们的思维?”
“不是我们,是你一个人的思维。这样,你就会被‘证据’牵着鼻子走,你就会不假思索地把种种罪名强加到吴建的头上。你终于变得聪明起来了。”黑暗中,艾思琳发出一声刺耳的笑声。
这笑声让陆雪不寒而栗。眼前的艾思琳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那个善解人意、活泼、阳光、天使般的艾思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狂躁、阴郁、凶狠的陌生人。她这是怎么了……
直到这一刻,陆雪才开始琢磨起“连体姐妹”这个词来——连体是什么意思?不就是两人共用一个身体或大脑吗?难道……这不可能!艾思琳怎么会是制造了一系列惨案的恶魔“证据”?
在艾思琳为此已作了太多的注解、炫耀和标榜之后,再她的种种反常和怪异面前,陆雪还是执拗地不肯将她和“证据”联系在一起。
然而,也许是午夜山谷中这浸淫骨髓的寒冷和内心深处某种不安的警示,让她不停地颤抖着。她远远地站着,一点点儿地回想着自己与艾思琳在谷底的所有谈话,试图将其完整地串联在一起。
突然,一束光亮直射过来,那强烈的光束像无数根钢针直刺着陆雪的脸,让她不得不用手蒙住眼睛。
“过来,陆雪,到我身边来!”艾思琳边晃动着手电筒,边拖长语调命令着,声音听上去粗暴蛮横。
这更加剧了陆雪的紧张情绪。“不——”她战战兢兢地说。
“为什么?”
“我想独自呆一会儿。”
“为什么?”
“有些事,我需要认真想一想。”
“为什么?”
艾思琳接连问了三个“为什么”,语速一个比一个快,语调一次比一次高。在强光照耀下紧闭双眼的陆雪,依然能感觉到她的怒不可遏。
“她神经错乱了。”陆雪悄悄在心里说。于是,她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再招惹到艾思琳。
“我……艾思琳,我很感谢你到谷底来救我。”她本想说,“艾思琳,你还没告诉我,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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