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二,原本是聚义水泊之间,将近六万人的梁山,已经完全被打散了。但是纵然梁山之上的厮杀骇人听闻,除了以宋江为首的有组织地逃离梁山的四千人外,还有几千人也是在溃败中选择了逃离。这其中,有林冲等头领组织起身边的人手掩护的逃亡,也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大小头目领导的溃败,在几天的时间内,将骚乱与紧张肃杀的气氛朝着水泊附近的大地上推散了出去。
这一场诡异而又宏大的胜利,从某冲程度上来说,毕竟是振奋人心的。有这个事实打底,周围几个州县上知情的人,也大都感受到了京城来的这位年轻人的可怕。不管是谁,领着一批人过来这边耍了点阴谋就让梁山轰然溃败,都能给人这种高山仰止的感觉,更何况他还带着右相的信任,只能将之当成京城里最出色的大人物。这种影响下,周围几个州县并不敢阳奉阴违,几天的时间里,在周围搜捕、围堵,抓住了不少的梁山溃兵。
而在官府的力量之外,山东这边的村庄山寨本就有自保的力量,一来出于自身的安全考虑,二来墙倒众人推,虽然之后也因为梁山的溃败发生了不少冲突,抛下许多条人命,但这周围的承受能力,反倒是最高的。并不是说带了把刀就能偷庄户地里的瓜,还得做好被打死的心理准备。这期间,只有几股规模稍大的溃败力量,造成了周边的麻烦。影响最大的,还是以宋江为首的三千余人。
两三天的时间里,这三千余人飞速的奔逃,所过之处抢走钱粮烧毁房屋,杀的人反倒是不多,而后宣传着他们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的消息,开始朝着官兵的这一边进行施压。这期间,他们还被官兵堵住了一次,只是武瑞营也不过两万余人,分兵状态下,堵截的力量不够,一番厮杀之后,终于还是被这三千多亡命之徒突围。
而在宋江等人肆虐开的第三天中午,在一处荒山野岭的山岗上,林冲也正牵马提枪,与身边的两百余人告别。
“林某一生……只知舞枪弄棒,其实心性、才德皆有不足,才被逼死了家人,被逼上了梁山,诸位兄弟高看林某一眼,林冲心中有愧。此次梁山已散,与诸位兄弟再上山头,也无不可,只是这之前尚有些事情要办,只能先行一步,他日林某回来,若能得众位兄弟消息,必再来与众兄弟相聚……”
梁山最后的几天里,宋江、吴用的盘算,整个梁山的分裂,似林冲这样的大头领,心中或多或少是知道的。对方没有叫上他,便是因为那宁毅的一句话产生的忌惮,他能够理解,事实上,就算是叫他他也是不会跟过去的了。这次随着一众信得过的兄弟突围而出,到得此时,灾厄暂解,他却要离开,大家其实也明白是为什么,他去过苏家,对方不会放过他,他也不愿意连累这些弟兄了。
这次他去意坚决,众人挽留一阵,之后依依惜别。
而随着梁山的崩溃与匪乱的扩散,另外也有一些东西,正在扩散出去,那是在六月二十二的那个清晨后,随着一些仍旧打算选择离开的人的嘴,传扬出去的说话。
“……宋江一生,无论与人为敌为友,皆光明磊落,自信可坦荡待人。便是为敌,也能在战场上堂堂正正地与人对决,我等在绿林间讨一口饭吃,本是逼不得已,但规矩道义,一定要讲……今日这血手人屠宁立恒,却只知阴狠,杀人肆无忌惮,使计毒辣诡谲。我梁山兄弟,原本是为义气而聚,但在此人设计与威逼之下,梁山之上兄弟相残、手足相向,实为人间最惨之事……可若无此人阴狠设计,原本绝不会这样的!此人操弄、煽动人心如此厉害,长此以往,我绿林之中,如何还有道义可言……”
“……宋江也不知能否打败此人。诸位有兄弟、家人,此时要走,宋江也明白,就此奉上盘缠,却只希望借诸位之口,将此人恶迹说出,将梁山之事说出。此人若在,绿林间道义无存,人人皆可为他手上傀儡。此事……诸位不得不防。”
这番话语并未夹带什么“聚义令”,只是以“呼保义”宋江的名义,从这一天开始,传诸绿林、江湖。他在整个武朝江湖间的名字或许还不及圣公方腊,但“呼保义”“及时雨”这等仁义的名气,其实还是有着极大的分量的。几天的时间内,消息还只是在一点点的扩散,将要掀起的波澜也还在悄悄地酝酿,只有一部分人,能够明白这等流言当中会蕴含的力量。
“既然我们已经出招把他弄得痛不欲生了,当然也要有被他出招的心理准备。”得知这些讯息的第一时间,宁毅沉默了半晌,随后也是洒然一笑,“‘心魔’宁立恒,嗯,这个外号挺拉风的,不知道以后我会不会变成跟方腊一样级别的大魔头啊……”
而事实上,在正要全心全意对付宋江等人的此时,无论是他,还是宋江,其实都有些低估了这件事最终将引起的波澜。若是站在与宁毅相反的方向看过去,这几乎就是一场延绵十余年,不折不扣的“武林浩劫”的开始……
如今,这一切都还在些许端倪中悄然酝酿,随着屠灭梁山一战的尾声传播开来。这样的日子里,也有一些从吕梁山过来的客人,此时才悄然抵达了山东境内,然后……
“……我操你妈啊——你们为什么不去死!快点去死啊!你们干嘛不早说要绑架这种人!老子陪你们走了这么久,你们这帮王八蛋全他妈活腻了过来送死的!绑人!?六万人在他面前都死光光啦!我操……尾数我不要了,买棺材吧你们!我要回到吕梁山以后再跟所有人一起嘲笑你们啊,你们这帮王八蛋!我要回家家家家家家——”
这样的说话声不知道是在哪里响起。同样的天空下,进入山东的小河河面,一道身影立于扁舟之上,顺水而下,那身影着红裙、戴斗笠、背古剑,犹如仙子凌波,穿拂晓、踏暮色而来——
第四二八章 红衣倾城 横舟一顾(上)
单人、匹马、孤枪,从山上缓缓走下来时,阳光强烈,温度不低,但心中的感觉,犹如那年山神庙外的风雪。失去一切,无处依归,唯一的改变或许是,心里的痛已经不像当初那样强烈而尖锐,它已经如同绵绵的酒劲一般,浸入身体的每一部分。
人生之中,总会有一些事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褪色或是被遗忘,它只是会不断地在心里沉淀下来,化为与当初不同却更为沉重的一些东西。如同那样的痛楚,它会像是跗骨之蛆一般的往身体的每一处钻,从外向内的将人撕裂,再从内向外的将人掏空。当人们开始习惯的时候,整个人也已经变得空空荡荡,只余下那些痛楚与空虚结合在一起,填充原本拥有的一切。
妻子的尸骨早寒了,慢慢的有一天,可能连音容笑貌都想不起来。受过的伤会好,留下的疤痕也不再痛,刺在脸上的印记早已习惯。仇恨留存下来,伴随着心中的懦弱无处可去。梁山忽然垮了,风雪也再度降临下来,提醒他无处可去的事实。他自嘲地笑了笑,喝了一口皮袋里的酒,牵着马在烈日下前行。
总之,不好再连累旁人。
山下道路狭窄崎岖,杂木丛生,这一带并非商道,便是强贼占山,也不至于在这些小道上行劫,可以免去许多麻烦。一路穿过前方山谷,便有了条稍微平整的道路,有行人常走的痕迹了。这几天的时间里,梁山上溃散的头领兵卒都在这方圆几百里的乡野山林间乱逃,也不知道官府有没有在前方设卡,想到这点,走得便谨慎了些。
如此朝着前方走出几里道路,陡然间察觉到前方岔道上有人过来,他停了停,但那边的人却是先发现了这里,哈哈一笑,用力招手。
“兄弟!”
对面的身影只是区区几人,但为首那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灰蓝僧袍,手提禅杖,正是结义的兄长鲁智深。两人上梁山之后,由于林冲乃是火并王伦的元老,鲁智深则是二龙山群雄之首,公开场合并未走得太近,但兄弟之情彼此心照,此时忽然遇见,也不由得心中一暖,当即牵马过去。鲁智深拍着他的肩膀。
“我知道林兄弟你未与宋头领他们一道,到处找你,怎么?你护着下山的那些兄弟呢?”
“已与他们分开了。”林冲笑着回答,然后与鲁智深身边的几人一一打过招呼,那是“金眼彪”施恩、“混世魔王”樊瑞、“八臂哪吒”项充与另外几名相熟的小头目。以前鲁智深在二龙山,还有杨志、武松、曹正、张青、孙二娘等头领一道。但独龙岗一战中折了杨志、曹正二人,武松与张青夫妇这次据说是跟随宋江去了。至于樊瑞、项充,他们因李衮的死与李逵爆了几次口角,这次跟过去想也无趣,逃离之中倒是遇上鲁智深,这便一道过来。
鲁智深大抵明白林冲性格,拍拍他的肩膀爽朗一笑,邀他同行,其余的话却不多说。一行九人又走了一阵,眼见前方路口便有一个简陋的小食肆,想想也已经饿了,这便过去,拴上几匹马,进店之后先看了看情况。
以往这一片虽然贫瘠,但行路跑商的人还是有的,山野之间歇脚不易,这类店铺之中,聚集过来的人总是有不少的。不过这一次官兵剿梁山,却是令得许多人只能躲在城镇中观望。进来之时,食肆中只有三名客人,看来都是江湖人。两名男子身上带着铁片刀,带着货物正在吃饭,他们身上匪气颇重,目光凶戾,看来是跑惯江湖的老手,因此才敢在这时乱走。
食肆之中另一名客人却是女子,她坐在里侧的桌边,一身红裙,但风尘仆仆的样子,衣裙也显得旧了,这女子坐在那儿就着一小碟咸菜吃糙米饭。从背后的包袱和剑看起来,她也算是跑江湖的女子,但没有老江湖那种刺猬一般的戾气,几人进来时,她朝这边看了一眼,便又继续低头吃饭。
眼见着林冲鲁智深等人进来,两名算是老江湖的男子原本都在看那女子,低声品头论足,这时候却都显出了警惕和低调的神情。鲁智深等人自然不会将他们放在眼里,倒是那女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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