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人保全方面而言是繁红的疏失。
这只呆头鹅﹐也没听清楚前因后果﹐莫名其妙地便对她开骂﹐他算哪根葱呀﹗“人家很关心繁红﹗”浑沌懊恼的闷气如箭如矢地喷发。
“你知道他怎么骂繁红的吗﹖”承治气呼呼地握起双拳。“他骂繁红狐狸精、怪物、怪胎﹐叫她滚得远远的﹐永远别再回来。这种混蛋还跟他客气什么﹖”
曲折离奇的剧情到了他口中又增加几样调味料。
祥琴不甘示弱﹐两个人当场你一来、我一往地对上了。
吴氏公寓成员──包括繁红在内──咸都看呆了。
奇哉怪也﹐今儿个大伙明明把焦点锁定在繁红和王姓恶魔党身上﹐怎么不相干的人物反而抢先掀起第一波战事来着﹖“咱们该先劝开哪一组人马才好﹖”沈楚天搔了搔下巴﹐询问众陪审团的意见。
“静观其变。”繁红拭干脸颊的泪痕﹐先瞧好戏再说。
“有道理。”风师叔表示赞同。
于是大伙儿心安理得地散开来﹐繁红依然楚楚可怜地沉坐在床榻﹐其它人则各自找妥视野佳、风景好的位置﹐开始观赏男与女的戏曲。
战局发展至中途﹐承治的恼火却已冲刷到最高点。
“你根本就坦护着那个男人﹗”
“坦护﹖”祥琴险险被怨气和冤气噎住。
争端从繁红身上拉近为他们本人。叽哩呱啦﹐两人进行下一波更切身的争执。
好看、好看、好看﹗精采、精采、精采﹗剧情迭起的阶段。
旁观者看得聚精会神﹐期待他们发明更出色的谩骂珠玑。
“我去泡茶。”繁红忽然提议。
“不用了﹐当心漏掉精采部分没听见。”风师叔乐不思蜀。
“你们有没有发觉承治的口才越来越进步﹖”这会儿连讲评也端上台面。
又过了五分钟﹐语凝尽管满心不情愿﹐依然得发挥公寓管理员的职责﹐适时中止房客的纠纷。
“老公﹐轮到你出场了。”她顶了顶沈楚天。
“噢──这么快呀﹖”人群间响起依依不舍的长叹。
“每次都这样﹗”沈楚天嘀嘀咕咕的。每回苦差事都交给他负责﹐和事佬通常很容易被盛怒中的两造痛扁的。
情势紧张的波斯湾战圈卷入第三势力﹐大伙儿连眼皮也舍不得眨一下﹐以免漏失精采镜头。
“繁红﹗”忽然有人杀风景地切入。
“不要吵﹐我们很忙。”小路横在房门口﹐头也不回地训斥。
慢着﹗乱烘烘的二A公寓徒然被极地似的静谥覆盖。
既然亲爱的同胞们汇集在主卧室里﹐那么房外的噪音打哪儿冒出头的﹖喑哑焦切的男中音抖落繁红看热闹的好心情。
“王鑫……”晶莹的眸心蒙上水雾。
他追上来了。
二A未上锁的铁门不知何时被打开﹐第二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踏入公寓客厅。青湛湛的胡碴形成猖狂阴影﹐强化了来人沧桑忧心的面容。
祥琴首先回过神来﹐一马当先挤出气氛火爆的香闺﹐迎向客厅的访者。
“王鑫﹐你也赶回台湾了﹖”
“慢着﹗”承治怒火炽盛地追出去﹐无论如何不准那个看轻繁红的男人侵入大本营。
“走走走﹗又有好戏可看。”风师叔简直比中了统一发票更乐透。
一伙人七手八脚地﹐再度赶赴第二战场。
此时不趁虚而入﹐更待何时﹖语凝眼看碍事的家伙全走光光﹐反而选取和大家相反的路线﹐直趋向床上的仙灵女子。
“繁红﹐你千万要记得﹐男人呀﹗宠不得的﹐否则咱们被他们吃得死死。”她大力分享驭夫私房术。“无论姓王的待会儿如何解释﹐你绝对不可以立刻原谅他﹐好歹拖上个十天半个月﹐让他尝尝女性冷战的独门技巧﹐先下他一个马威﹐知道吗﹖”
“为什么是“马威”﹐不是“牛威”或“鸡威”﹖”繁红听不懂。
“因为牛和鸡的速度比马匹慢﹐比不上千里良驹的威风。”语凝应付奇问妙答的能力已经出神入化。
房外的吵论声浪蓦然增强﹐其中却少了王鑫的嗓门。
“小孟和承治又吵起来啦﹖”语凝发挥天耳通的本领﹐臆测到正确答案。
果然﹐在此同时王鑫推开房门走进来﹐而客厅的争端依然如火如荼。
扮演坏人的恶魔党已经潜进大本营了﹐旁人反倒自个争得你死我活﹗大伙儿到底记不记得今天的“每日一吵”主题是什么﹖真搞不过那群人。
也罢﹗老公摆不平﹐交给她负责也一样。语凝离去之前再打个小PASS给繁红。
千万别忘记呀﹗房门合掩﹐阻隔了房外的嘈杂呼嚷﹐将五坪大的空间划分成沉重凝郁的世界。
繁红弓起匀称长腿﹐雪絮般苍白的脸颊埋进膝盖里﹐不肯看他。
“繁红﹖”王鑫低唤。从纽约到吴氏公寓门口﹐他们躲了总合十七个小时的迷藏﹐悬着的焦心在看见她安然坐在家里的这一刻﹐终于松懈下来。
现下他可万万不能再失去脾性﹐否则难保她不会缩了头又藏到哪座深山野岭去。
“走开。”她闷闷地开口。
他那番伤人的话依然留驻心头﹐挥之不去。
在王鑫心目中﹐她永远只能划归为“异类”﹐公寓里的好朋友也一样。如果他无法平等地看待她﹐以及每一位她所重视的亲人﹐她宁愿从现在起断绝一切纠葛﹐长痛不如短痛。
“繁红﹐我……”他抹着烦躁疲惫的脸容。“我很抱歉在机场对你大吼大叫。当时我真的已经急疯了。”
“长痛不如短痛。”她忽尔抬首﹐幽幽地撂下智能的结晶。
王鑫愣了一秒钟﹐再倒带一遍。
不行﹐他仍然听不懂。
“是吗﹖”现下他与她对话都得小心翼翼﹐以免误触了什么大不韪。
“嗯。”繁红坚定地点点螓首。“所以辞职比较好。”
显然她讨论的主题无关旅程问题。他继续追溯着时间的洪流﹐约莫探测出繁红的话意。
想来她已经跳过机场部分﹐溯至希尔顿最后一夜的争端。
“不行。”他断然拒绝。
“非辞不可﹐谁教你骂我狐狸精﹗”她再也忍不住﹐回手捞地一颗胖抱枕扔掷他。“你回头和梁依露培养奸情好了﹐我不要你了﹗”
她去职的原因也未免太牵强了﹐而且“奸情”似乎不大适合套用在他身上。王鑫又好气又好笑。
长途劳顿给她这么瞎搅和﹐全部蒸发成笑气﹐险些呼噜噜地喷冒成灾。
过去几天﹐他已仔细探究过心底最深沉的接口。
繁红的身分特殊是无庸置疑的﹐不容人规避。倘若他大剌剌地放话表示从来不曾在意﹐未免显得太矫情了。凭他区区一介凡夫俗子﹐当然不可免俗地产生过猜疑、退却的念头。
然而﹐直到她远遁入纽约街道﹐任他千呼万唤也叫不回的那一刻﹐揪心入骨的忧惧才让他恍然查察到﹐他对繁红的关切眷恋已经深深、深深地超越了抗拒的意念。
他爱她﹐因为她是她﹐萧繁红是萧繁红﹐无论她是男是女、年老年少、变狐变鬼。他爱的从来不是她的身分、她的背景﹐或是她的美貌。
吸引他的特点根植在她的性格里﹐那份漫不经心、温柔超脱﹐以及几近天真的无邪可爱﹐彰显出她魅惑的诱引力。
他爱她﹐就是这么简单而已。
“你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他连忙屏住微咧的嘴角﹐严肃地警告她。
“你不是小动物。”繁红寻思着回答。“我比较像。”
“好吧﹗”王鑫大方地接受她的论调。“同理可证﹐我也不能任意弃养小动物﹐否则容易造成流浪犬泛滥的社会问题。”
对付逻辑观曲里拐弯的情人﹐除了设法让自己比她莫名其妙加一级﹐没有其它更犀利的解决之道。
“我有地方栖身﹐不会变成流浪犬。”
“辞了工作、没了收入﹐你如何支付生活开销﹖”王鑫向来支持女性经济独立论。
“承治和房东会赞助。”她一点也不担心。
“哦﹖”他很不痛快地哼了一声﹐三两步缩短两人的楚河汉界。“这么说来﹐你想回头和承治培养奸情罗﹖”
这厢繁红被自己的言词给倒打一记回马枪。“……要不然另外找工作。”
她硬是没想到要反问﹐自己和其它男人发生奸情关他哪门子闲事。
“你既然打算另觅新工作﹐不如留在“森尧”的老环境﹐反正大伙儿都处得熟了。”王鑫展开诱哄行动。
她撇开脸蛋﹐无声地拒绝。翻来覆去﹐计较的终归是他恶形恶状的态度。
王鑫为自己感到无奈复无辜。
“我不会放你走的。”他探手搂近倾心怜惜的珍宝。“你懂吗﹖我不会放你走。”
一话双关﹐其中蕴含无限深意。
繁红怔愕地注视他﹐似懂非懂。
“既然被我抓住了﹐再也不让你飞走。”他紧紧执起玉掌﹐欲笑非笑﹐暖融的情动在其间漫燃。
◇◇◇他们的争执算暂告一段落了……吧﹖王鑫不太确定。
繁红显然打消了去职的念头﹐每天早上准时出现“森尧”﹐而后东飘飘、西晃晃地打发时间﹐每一层楼、每个角落﹐都可能捕捉到她仙逸的衣角影儿。
偶尔她会替钱秘书收发几件档案或公文﹐大部分时间则泡在茶水间里品味她从四处收购而来的芳香红茶。午膳时分﹐公寓一定派出专门人员为她送便当﹐否则就被王鑫挟持出去吃香的、喝辣的。休养生息后﹐下半天的上班时间则以电话和风师叔、小路母子、承治那伙人哈啦打屁闲聊﹐再不济﹐她还能诱拐因跳楼一役而结为死党的林小姐一起跷班﹐同游公司附近的红茶专卖店﹐然后整个工作天就这么消磨掉了。
为了避免员工指责他人事管理不公﹐繁红的月俸早八百年已转成由他的薪水中发放。所以她其实不算“森尧”的正式员工﹐只不过她自己没发现。
大体而吉﹐他们俩的生活节奏已恢复原状──扣除掉繁红大规模减少与他“单独”相处的特例。
“为什么你不能和我出来﹖”王鑫当然抗议过。
“房东小姐说的﹐真正的感情必须经过试炼。”繁红又打起超然物外的禅谒。
“试炼和独处有什么关系﹖”原本他犹对吴氏公寓的大头头怀抱着一丝希望﹐看样子他错得太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