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现魏婴是个敏感心细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有王室闺女的风范,加上经历了这场重大的变故,让她比同龄孩子多了一分沉着与坚强。
他不免有些担心和顾虑,救了魏婴,会不会衍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凝望着魏婴粉嫩细致的容颜,泪水盈于眼睫,她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却被自己的父亲夺走滋养她的雨露和泥土,未绽放便要枯萎?
如今,能养活她的,只有他了。
“洗澡吧,水快冷了。”他放轻了声音,显得格外温柔。“我去叫丫头拿衣服来给妳换上,还有,记住我说的话,不管是谁问起妳的身世,都别说出妳爹娘的身分来,就说妳爹娘死于战火,我见妳可怜,所以将妳带回府里来,这样就行了,其它什么话都不必多说。”
魏婴仍然咬着唇,忙不迭地点头,幼小的心里虽然不懂身为魏王的女儿有什么地方不对,但隐约也能感觉得出自己目前处境的危险,眼前她无人可靠,只有依赖少将军了,少将军说什么,她都只能从命。
房扬古拍了拍她的脸颊,低叹一声,转身走出小屋,顺手拉上房门。
魏婴发呆了好一会儿,茫然地动手脱衣服,当她瞥见衣服上沾染着娘的血,心狠狠地一揪,剎那间,眼泪夺眶而出,她抱着衣服战栗地蹲下来,昨夜所经历过的恐怖与惊悸全一涌而上,她开始思念起温柔慈爱的娘,泪水崩溃了,不能遏止地痛哭出声,她细细地、闷闷地低位着——
“娘——妳现在在哪儿啊——娘——”
十五岁的小丫头阿乔捧来了自己小时候穿的衣装,交给了房扬古。
“少将军,府里没这么小的孩子,给谁穿的呀?”她好奇地问。
阿乔自六岁起,就进了房府为奴,乖巧懂事,聪明伶俐,有点傻大姊的个性,从来也不懂得与其它丫头争宠,房扬古因此挑上她照顾魏婴。
“阿乔,下午我从街上捡回来一个小女孩,叫“楼婴”,父母亲都死了,我瞧她十分可怜,所以把她带进府里来,往后,她就跟着妳了,该做些什么全交给妳来调教,行吗?”房扬古淡然说道。
“少将军太见外了。”阿乔在与英武俊朗的肩台古对话时,一向是胀红着脸的。“既是少将军的吩咐,奴婢一定会好好照顾她,说调教可就不敢当了。”
房扬古点点头,瞥了一眼小屋,接着说:“妳先进去帮她换好衣服,我回去了,有什么需要再来见我。”
“是。”阿乔点点头,回身朝小屋走去。
房扬古若有所思地看着阿乔走进小屋内,心里不禁暗暗苦笑,爹要他前去魏宫永绝后患,想不到自己却擅自留下魏王的女儿,若被爹知道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很了解自己容易感情用事的性格,与贪婪暴虐的父亲大不相同,父亲以阴险狡诈的手段谋得齐王驾下大将军之职,他虽然一向不屑于父亲的作为,但却摆脱不了被他操控的命运。
“少将军,原来你在这里,我总算找到你了。”他的贴身护卫房云奔进下人房。一看见他,便舒了口气。
“什么事?”房扬古说道。
“侍卫从魏宫中运回许多珠宝玉器,大将军请你到大厅过目,挑选合适的珍宝敬献给齐王。”房云说。
房扬古听了有些反感,冷冷地应了声。“知道了,走吧。”
阿乔跨进小屋,看见魏婴正泡在大木桶里,她仔细看了一眼魏婴,情不自禁地低呼出声:“妳长得可真漂亮!”
魏婴冲着阿乔微微一笑,从大木桶中站出来,态度落落大方。“我叫“楼婴”,妳是替我送衣服来的吗?”
“是啊。”阿乔抖开一块干布,替魏婴擦干身体,她看见魏婴腹部有颗血红色的痣,形状就像血滴一样,惊奇不已。“好特别的痣喔!”
魏婴耸了耸肩,笑说:“从出生就有了,但我不喜欢,丑得很。”
“怎么会?我倒觉得挺好看。”阿乔替她穿上淡青色的短衣布裙,好脾气地说着。“我叫阿乔,少将军把妳交给我来照顾,以后啊,妳不管吃、喝、拉、撒、睡都跟着我,什么都不必操心。”
阿乔带点粗俗的话让魏婴不禁噗哧一笑。“阿乔姊,妳这人说话真有趣。”
“我才不有趣哩,人家都说我傻头傻脑的。”阿乔大剌刺地。
“我不觉得傻。”魏婴由衷地说。“我就喜欢妳说话的样子,好亲切。”
阿乔这个人就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天真率直,心里想到了什么,嘴巴就说什么,喜也罢,忧也罢,都能在她布满雀斑的脸上看得清清楚楚,为了魏婴这一句真心诚意的话,她便眉飞色舞了起来。
“妳是第一个说喜欢我的人,我真高兴,往后要是谁敢动妳一根汗毛,我一定打得他哭爹喊娘,哦!”
魏婴一听,又是格格的笑个不停。
阿乔也陪着傻笑了一会儿,看着地上一摊脏兮兮的衣服,想也没想,便蹲下去就着洗澡水搓洗起来,神经大条的她,根本没注意到沾染在衣服上的是血,一径对着魏婴说话:“妳叫“楼婴”呀?几岁了?”
“八岁,阿乔姊,妳呢?”魏婴蹲在她身旁看她洗衣服。
“十五岁,可比妳大多了,听少将军说,妳爹娘都死了吗?”
魏婴点点头,抿着嘴“嗯”了一声。
“别怕,阿乔姊的爹娘也早就死了——”阿乔把衣服丢进水里抖了几下,一边安慰着她。“我是给将军夫人捡回来的,而妳呢,是让少将军捡回来的,我们俩算得上一对患难姊妹哩!”
“少将军已经有夫人了吗?”魏婴歪着头,眨了眨眼睛问。
“不是,将军夫人是少将军的娘,是少将军的爹、大将军的夫人,妳听明白了吗?”阿乔没念过什么书,说起话来欠缺层次条理,不过,像绕口令的几句话也还是让魏婴听懂了。
魏婴好奇地追问:“少将军叫什么名字?”
“房扬古。”阿乔柔声念着这个名字,脸色无限娇羞。
魏婴不懂阿乔的少女情怀,只是单纯地觉得奇怪,爹是魏国的君王,却为何不曾在宫中见过这名少将军。
“我怎么没听过魏国有姓房的少将军?”她疑惑地问阿乔。
阿乔微微一愣,努力地想了想,然后把自己平时听了来,却又不太明白的话说给魏婴听:“妳年纪小,可能不知道魏国已经被齐国灭了,我们也是刚从齐国临淄搬到魏国的大梁来,大将军是齐王派来镇守魏都大梁的守将,我们都是齐国人,妳是魏国人,当然不曾听说过大将军和少将军的名字喽!”
魏婴听得一知半解,焦急地继续追问:“阿乔姊,从此真的没有魏国了吗?这是为什么?那我又算是什么人呢?”
魏婴的问题直趋核心,阿乔不敢告诉她,魏都大梁正是被房大将军攻下的,万一魏婴死于战火的爹娘说不定正是死于大将军之手,魏婴情何以堪呢?
“哎呀,妳现在不就是齐国人了吗?现在所有的魏国人都变成齐国人啦,将来其它的人也统统都会变成齐国人喔。”阿乔天真率直地说。
魏婴听得不甚明白,但是她终于能了解一点,少将军为什么会警告他不能说出旧姓的原因了,一旦说出她姓魏,齐国的人一定会杀了她,因为她的爹是魏国的君王,她曾依稀听爹说过——“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万一爹有什么不测,身为他子女的人也难逃株连的命运,而自己如今的处境,一定就是这样了。
但是,身为齐国人的房扬古少将军,又为什么要救她?这一点,魏婴却是怎么也想不明白。
“少将军呢?”魏婴一心想找他问个清楚。
“走了,可能是见大将军去了。”阿乔将洗好的衣服扭干,搭在手臂上,一手牵着魏婴朝外走,见魏婴一脸茫然之色,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一个小孩子,只好举自己现成的例子给她听。“我当初进大将军府那年,也和妳一般大,我是很认命的,上头交代我洗衣打水、侍候大将军和夫人,我都拚了命去做,为了活下去,什么不能干?妳最好什么都别多想,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魏婴看着阿乔把洗好的衣服披在衣架上,蹙着眉问:“我也得做这些吗?”
“当然喽。”阿乔心无城府的对她笑说。“别担心,刚开始妳先帮着我就行,妳毕竟还小,累坏了妳,我对少将军也不好交代呀!”
“阿乔姊——”魏婴低低说:“我不会洗衣服,能不能派给我弹琴击筑,或是吹萧鼓瑟的工作,我娘只教过我那些——”
“啊……”阿乔呆了呆,大为吃惊。“原来……妳是大户人家出身的,怪不得细皮嫩肉,和我们就是不太一样,不是阿乔姊不愿意帮妳,只是在我们这种下人房,谁有资格去做那种风雅的事。我看,妳还是先学怎么打水好了,什么弹琴击筑、吹萧鼓瑟啊,那是上等人才做的事,妳没别的选择了,明白吗?”
魏婴紧咬着唇,直视着地面,不动也不出声。
“在这种地方,妳可千万不能使性子,尤其在专管我们奴婢的阿灵姊面前更是不能,一定要记住。”阿乔拍了拍她的头,郑重叮咛着。
魏婴也没认真听她说些什么,自顾自地问:“少将军还会来看我吗?”
阿乔踌躇地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她明白。
一个年纪稍长的艳色女郎走进院落里来,阿乔见了,立刻拉着魏婴低下头,恭谨地叫了声:“阿灵姊。”
阿灵泼辣伶俐的眼神在魏婴身上转了转,狐疑地问:“阿乔,这是谁?”
“她叫“楼婴”,是少将军捡回来的。”
阿灵皱起了眉头,嫌恶地咕哝着:“捡个这么小的回来,能做多少事?”说罢,把怀中抱着的一堆褥、被、枕、帐丢向井旁,冷冷地说:“这是夫人房里的,趁着天热好洗。”
阿乔忙将打水桶丢进井里,一边故意使唤魏婴给阿灵瞧。
“楼婴,赶快打水上来,别愣在那儿了。”
魏婴不曾打过井水,不知道该运用巧劲,只是一味使用蛮力把桶子拉上来,桶子刚拉到井口,手臂的力气就全用光了,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接,桶子就从她手中扑通一声掉落井底,绳子迅速刷过她的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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