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话言犹在耳,她从来不敢忘记。
只是每当午夜梦回,她多希望有一个人能倾听她的心事、她所有的担忧,在她惊惧、失落无依时,能轻轻地拥她入怀,告诉她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天塌下来,自有他撑着。
她多希望有这样一个人,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她的特别,并且对她的异能丝毫不在意。
其实她心里总是如此盼望着,但是怎么也不敢表露出来,有时候甚至还把它深埋在心底,假装遗忘了有这样的一份憧憬。
然而认识了晨庄之后,她就渴望着能对他坦白相告,可是她又怕这一坦白下去,所有的感情统统在瞬间烟消云散。
她冒不起这个险。
“你在想什么?”她好半晌没有回音,他不禁轻摇了摇她。
她惊醒,“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那么你父母现在都在哪儿?”他问。
“我母亲已然过世,父亲和第二个老婆也生了三个儿子,在香港居住,我们很少来往,所以我现在应该算是孤家寡人一个。你呢?”
相恋以来,这还是他们俩头一次谈到彼此的家里,她很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美满家庭,才能够调教出他这么泱泱大度的伟岸男儿。
然而虽然只是短短的两个字,晨庄却被她问住了。
该告诉她他是大企业家韦应华的独生子吗?
他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但是却无可避免地害怕着,一旦身份的真相被揭露,这一切的平静美好将走了样。
他不喜欢凭着父亲的庇荫而走路有风,也有太多次不愉快的经验,当人家知道他是韦家公子后,便巴过来献殷勤。
尤其是女人,他有太多次的经验,一旦女友知道他真实的身份,原本美好纯粹的感情便会变成了讨好、小心翼翼、贪婪……
这也就是他急着想要摆脱掉父亲财富阴影的关系。
他一转念,决意轻描淡写,“我们家……家父是个小生意人,供我至欧洲读书毕业,回香港之后本想要我继承他的生意,可是我志不在此,因此独力出来开了这家小小的征信社,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工作。”
芳缤也没有想太多,只是点点头道:“我父亲也是个生意人,不过他所有的生意都是要留给三个儿子的,这一点天下的父亲好像都一样。”
“你父亲没有照顾你的生活?”他挑起一道眉。
“没有,他的负担太重了,一个老婆、三个儿子耶。”她好笑地续道:“生意虽然做得还好,可是开销毕竟也大,幸亏我是母亲养大,又留了一笔款子和这层房子给我,所以我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倒也还过得去。”
她有时多少还是会买个水果或名贵的糖果、点心去给弟弟们,不用靠别人吃穿,她出入也免遭了许多白眼。
“你真了不起。”他抚摸着她的头发,由衷地道:“独立自主、怡然自得……你比我这个儿子强。”
“千万别这么说,你也很行呀,不愿意依赖父亲家庭庇荫,自己出来单打独斗,你父亲应当为你感到骄傲。”
“他气我气得牙痒痒的,又怎么会为我感到骄傲呢?”他苦涩地道。
“为什么?就因为你不继承他的生意?”
“没错,他只差登报跟我脱离父子关系。”他低沉微笑道:“不过我父亲就是那个性子,像霹雳火一样,尽管在家大吼大叫的,可是对外还是要做足了面子。”
“老人家都要面子的嘛!”她劝道:“其实你大可以常常回家陪陪他,身段放低一点,多陪几次笑脸也就过去了。父子无仇人,也就不必搞得这么僵了。”
“不说我了,那你和你父亲的关系呢?”
她面色不改,淡淡地道:“你可以和你父亲撒撒娇就过去了,那是因为你们父子还是深深相爱的,但我父亲的心里根本不爱我,对他而言,我只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女儿,所以就算我搬过去承欢膝下,他对我只有更加生疏而不会亲近。”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亲?”他替她气恼、抱不平。
“别气、别气,只能说每个人的缘分不同,我们的父女缘淡薄吧!”她轻笑着,心底没有什么太多的阴影。
日子越久,她越觉得父亲好可怜,因为他不懂得爱人,也不知道珍惜身边的一切,他只在意他的生意,只愿自私的粉饰太平。
这是他性格上的悲哀,不该由任何人来承担。
“可怜的芳缤……”他煞是心疼,温暖的手掌紧紧地环抱着她。
多希望能带给她爱和力量,抚平她曾受过的伤害。
“我不可怜啦,你为什么要一直说我可怜?”她爬了起来,转过身子趴在他胸膛上,直对上他的眸子,“嗯?”
她的眼神清澈含笑,神情清新讨喜,晨庄情不自禁飞快地偷了一记香吻。
“啊!”她大发娇嗔,“又偷袭我!”
“那给你偷袭回来好不好?”他提议,笑意逸出眸子。
“不要。”她嘟嘴。
“不要?”
“不要。”
“当真不要?”他满脸促狭,凑近了她。
芳缤倏然双手捏住他的脸颊,教他再也不能动弹,“骗你的!哈哈!”
他还来不及笑出声,她就已经“恶虎扑羊”似地贴上他的脸庞,发出好大一声——
“哈啾!”
“谢谢光临。”
芳缤愉快地擦着桌子,把客人用完的咖啡杯和点心碟子收入托盘,捧回了吧台。
但见阿细一脸消沉,和她的神采飞扬一比,简直就是黑夜与白天的强烈对比。
“你失恋啦?”她开玩笑地问道。
阿细愣愣地抬起头来,未语先叹息,“唉……”
芳缤倒被吓了一大跳,见她圆圆的脸儿都消瘦下去了。怎么才几天没注意,阿细就憔悴成这样?
她连忙把托盘内的残局丢在一旁,急着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慢慢告诉我,别憋在心里。”
“他走了。”阿细失魂落魄。
“吉米?”
她点点头,还是一脸消沉,“前天晚上打了通电话给我,说他在香港寻找不到知音和伯乐,他说香港人根本不了解他的艺术,所以他决定去巴黎。”
“巴黎?”芳缤发现自己像只吃惊的鹦鹉,只能重复她的话。
“对啊,那是他之前学导戏的地方。”
“那……他没打算回来了?那你怎么办?”
阿细捂住脸颊,烦躁又伤心。芳缤却感觉出她的懊恼是比其他的情绪强上好几倍。
“对不起,触碰到你的伤心事。”她拍了拍阿细的肩,温言安慰,“你一定很难过吧?”
“我的确很难过……”阿细突然激动起来,失魂落魄都不见了,“不!我是|奇+_+书*_*网|很生气,他就这样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跑掉了,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呃?”她的怒气超过芳缤的想象。
她不是失恋又伤心吗?怎么好像一副吃了亏、上了当的愤慨状?
“他果然是个懦弱的痞子!还对我吹嘘了一肚子的牛皮,还要我拼命帮他拉客人……”
芳缤的心脏仿佛有一刹那的纠结梗塞,“拉客人?什么样的客人?”
“就是剧场的观众啊!”阿细忿忿地道:“我在他身上花了多少精神,为他做了多少事,拼命地安慰他、鼓励他,结果他剧场的收入一不好,人家拒绝再租场地给他,他就要我拿出私房钱来帮他找场地……原来他之前送我的礼物统统是假货,他根本是个彻头彻尾的懦夫加骗子!”
阿细气愤之余,说了个乱七八糟、没头没尾的,但是芳缤还是听出了重点。
“果然是个烂人!”她也愤然地帮忙开马,“太过分了!”
她此刻绝对不会说出“我早跟你说过他不是好东西”等等诸如此类的话。
这样的话都只是马后炮,对事实无益,对当事人也没什么帮助,只会让她心情更加恶劣罢了。
阿细对着她诉苦,又气又恼又委屈,“我早该看出他是个空有理想、肚子里一堆草包的男人,我告诉你,他导过的那些戏我根本都看不懂,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我小弟随便屙坨大便都比他强!”
芳缤捂住嘴巴,差点笑出来,“唔……是啊、是啊!”
“现在他屁股拍一拍就走人了,只丢下一句‘香港人不懂得欣赏我’……见鬼了,谁会欣赏他的鬼东西?就连茅坑里的苍蝇都对他没兴趣!有谁头壳坏掉会去欣赏他?”阿细骂得好顺口。
幸亏现在没客人,要不然芳缤真怕客人吃下去的甜点会当场吐出来。
“耶……”芳缤左瞧右瞧,见领班不在这儿,厨房里的厨子忙着做甜点,隔着一道墙应当没听见,于是道:“你还是小声一点好了,反正他都已经走人了,你也犯不着为了他被FIRE掉。”
“我气不过嘛!”
“别气、别气,喝杯冰茶消消火。”芳缤偷倒了一杯柠檬红茶给她。
阿细一口气咕噜咕噜地吞下肚去,看起来火气真的挺大。
“冷静一点,反正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也好,至少你没什么严重的大损失,就当作学个经验,以后就知道了。”
“以后让我在香港再碰见他,我非打断他的狗腿不可。”阿细也不是好惹的人物。
尤其发起飙来的女人最是厉害。
“好好好,以后在香港见了他,我帮你一起扁!”
阿细感动地看着她,“芳缤,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我们是什么交情了,还说这种话?”芳缤笑着,眼角隐隐有着喜悦的泪光。
或许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寂寞,至少她有晨庄,还有两个好朋友……这已经足够了。
好朋友……上回她打电话给娇丽时,娇丽的声音还有一些不自然,也许是余怒未消,不过她非常诚恳地跟娇丽道了歉。
之后如何……就等时间来淡化掉一切了。
“芳……芳缤。”
一道娇滴滴的声音迟疑地响起,她和阿细不约而同望向来人。
芳缤活生生被吓了一跳,“娇丽!”
怎么这么刚好?她才想到了娇丽……
美丽的娇丽还是一身粉嫩装扮,穿著名牌,戴着金表、玉镯的,从来没有见过这般大阵仗的阿细都看呆了。
芳缤知道阿细一定在盘算着娇丽一身的打扮装饰,她得赚几辈子才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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