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联飞机就在头顶上空巡弋,避入树林的特遣队员们对这种情况像是习以为常了,他们靠着杉树席地而坐,就这冰冷的口粮细嚼慢咽,用身体温度融化水壶里冻结的饮用水,偶尔和同伴们小声交谈。除了轮值的岗哨,他们几乎不抬头去看苏联飞机那嚣张跋扈的姿态,也不埋头擦拭武器。他们冷静而耐心地休息,一直等到苏军飞机离开、耳边再听不到任何的机械轰鸣,才不慌不忙地背上装备继续向西前行。
在这个从天亮到天黑持续不过五六个小时的短暂白昼,林恩他们总共目睹了七架苏军飞机在芬兰境内进行飞行,它们完全没有任何伪装掩饰的意图,大多数时候都在较低的空域盘旋。芬兰方面并没有派出哪怕一架飞机前来驱逐或探察情况,地面上也迟迟未见有芬兰军队的岗哨和军营,难得一见的林间木屋也都是空空如也,仿佛芬兰方面已经放弃了这片位于本国东北部、寒冷而荒芜的领土,这与对面苏联境内岗哨林立、道路纵横并且有铁路大动脉的情景形成了鲜明对比。
夜幕行将降临之时,队伍末尾的特遣队员以带有惊喜之意的口吻唤道:“嘿,伙计们,看啊,那似乎是卡鲁尔长官他们……”
众人连忙止步转身,视线中,几个黑点隐约出现在了东面的山谷脚下,远远看过去宛若雪地上掉了几颗沙粒。林恩连忙打开望远镜盒套,将跟冰块差不多手感的军用望远镜拿起——为了防止它与自己的皮肤黏一起冻上,这时候必须将望远镜放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颇为别扭地观察着。来者仅有三骑,皆是苏军装束,在雪地里飞快地纵马奔驰,人和马口鼻都在往外呼着热腾腾的白气,应该就是领队军官他们没错了。还有两个人……是担当拖后的清道夫还是已经在战斗中牺牲了?
啪!啪!
零落的两声枪响在远处山谷中回荡,林恩吃了一惊:苏军骑兵居然直接越境追来!
领队军官不在,林恩自然而然地发号施令道:“伙计们,那应该就是卡鲁尔中校他们了,我们找地方设立伏击阵地接应他们!”
特遣队员们并没有顺从地执行命令,留有络腮胡子的一人上前道:“长官,你和同志们先走,由我们在这里接应卡鲁尔长官!”
一个大概只有尉官军阶的特遣队员竟然也用这种不容商量的口气对林恩说话,他实在觉得不爽,反叱道:“这里我是最高指挥官,服从我的命令!”
这名特遣队员迟疑了一下,让步道:“那您在后面树林指挥,由我们在一线作战。”
在战场上,林恩的风格一贯是进攻果决、撤退坚定,审时度势也是他一贯自信之处。眼下的局面容不得左摇右摆、犹豫不决,对方都是骑兵,速度不说,耐力也应该比徒步者好很多。所以,要么以伏击的方式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要么干脆早早隐匿到骑兵难以企及的山林深处去。
“这里才几个人,还分什么一线二线!”说着,林恩环顾四周,选了北面一处傍山的树林作为阻击阵地。如果战况极其不利,那还可以顺着山势躲避对方骑兵的冲击。
正当一行人加快速度往树林奔去,忽然听得另一边传来马匹嘶鸣以及沉闷的马蹄声,林恩大感意外,若是苏军以快马从另一边迂回,那境况可就非常糟糕了!
一窝蜂冲进树林,特遣队员和随行情报人员连忙卸下沉重的包袱,各自端起武器警戒待战。马蹄声迅速逼近,无须用望远镜就能观察到自西面而来的骑兵,御寒保暖的装束让他们看起来一个个像是熊包,长枪斜背在背上。同样面临寒冬低温,战场上的苏联和德国军人大致还能保持军容,而眼前这些人就像是一群土匪马贼。
“是芬兰人!可能是边境巡逻队!”身旁的特遣队员小声说道。
说话间,这支人数不到二十的“马贼”在斜对面的树林旁停了下来,为首的也拿着望远镜朝传来枪声的东边观望,他随即呼喝着什么,随行的骑手们连人带马纷纷引入树林之中。
他们也打算来一场伏击战?是帮苏联人缉拿逃犯还是对付苏军骑兵?
连串问题顿时从林恩脑海中蹦了出来,芬兰军民敬仰支持的曼纳海姆元帅都迫于苏联压力流亡海外了,数年战争损耗了元气的芬兰人还有胆量跟苏联人叫板?
正质疑这些,林恩听另一名特遣队员小声说:“看来我们运气不错嘛!芬兰人对于越境的俄国人素来不留情面,别看他们人数少,个个都是神枪手。”
端着望远镜朝芬兰人藏身的树林瞧了瞧,从外面已经观察不到他们的身影了,再将视线转回到东面,三名骑兵在前狂奔,后面追来了一大群人马,看着少说也有五六十号人。若有芬兰人帮忙,这场战斗应该是大有希望的,可是……如果苏联那边横蛮施压,甚至以包庇凶手之名进攻芬兰,芬兰政府肯定没有1939年时的底气。在这种不难预见的前景下,芬兰方面的巡逻队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向越境的苏军骑兵开枪?
第156章 枪口下
积雪深厚的旷野中,载着骑手的战马在竭力奔腾,可它们的速度终究赶不上光线变暗那么快,不等处于被追击位置的三骑进入步枪射程,沉沉夜幕便已将领,在没有星月之光也没有红外线夜视装备的状况下,林恩估摸着以自己的射术仅能勉强击中二三十米开外的移动物体,而且基本无法保证射中要害。
见三骑已至百多米处,埋伏在树林边缘的一名特遣队员忽然吹响了一声唿哨,它在稀落枪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尖锐,亦随着寒风在林间山谷幽然飘荡。
这应该是索尔特遣队内部的联络方式,林恩推测,就像是“吸血鬼”突击队那一套用于夜间作战的手势暗语,用以匹配各自的作战模式。听到这一声唿哨,那三骑速度不减,而是相应朝林恩他们潜伏的北侧树林靠拢了一些。暗沉沉的树林中,低温使得人们本能地想要搓手跺脚,然而特遣队的战士们却像是石雕一般蹲伏在战斗位置上——倚靠着树干或雪丘,扣扳机的那只手皆脱去行军御寒的厚重手套,仅保留更为灵活的线绒或布质手套。
考虑到在苏联境内行动时的安全需要,林恩将自己在列宁格勒获得并用来威慑马特索夫的那支鲁格08手枪留在了那座从未真正受到核弹威胁的城市,此后直到越过苏芬边境时,他也是一身平民装束,并没有携带武器。名为指挥官,他只能两手空空地站在特遣队员们后方,揣摩着对面树林中的芬兰人此时的心态——若是强硬抵抗,他们会不会对视线中每一个穿苏军制服者一视同仁,那样的话好不容易撤退到这里的己方骑手岂不是要遭到他们的枪弹攻击?
正想着这些,前面的特遣队员又是一声唿哨,它显然不仅仅是告知同伴自己位置的信号,长短和音调的不同应该是含有简单战术信息的。与追击者隔了七八百米的三骑略略改变行进方向,直奔这片树林而来。很快的,林恩已经能够清楚地听到那些战马沉重的喘息,依稀看到它们的动作因为疲倦以及积雪阻碍而失去了以往的美感,这与那些坚硬土地上纵横驰骋的德军装甲部队陷入泥泞窘境的情形如出一辙。好在它们终于坚持着抵达树林,而尽管处于枪弹的最大射程之内,对面树林中的芬兰人在这时候并没有开火。
从战马上翻身下来的三名骑手和他们的马匹一样疲惫不堪,脸上身上的污渍与雪霜混杂的模样亦是狼狈。从他们的身形上,林恩已经找出了领队军官,也就是特遣队员们所称的“卡鲁尔长官”,他不慌不忙地站在树旁,等着这位北方悍将向下属匆匆询问过了情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自己跟前。
“长官,您不应该留在这里冒险的!”领队军官急促地说道。
林恩略微昂起头:“我是行动指挥官,更是一名职业军人,从一名二等兵到现在,我也在战场上经历过了数十场大大小小的战斗。必要的时候,请把我看成一名士兵,未必是最优秀的,但至少合乎战场需要。”
领队军官无心争辩,他看来已经领教了林恩的固执,因而只是弱弱地建议道:“我派人护送您和情报员们先走。”
林恩未知可否,而是问他:“对面树林的那些芬兰人……算敌人还是朋友?”
领队军官迟疑了一下,答道:“总的来说,他们不是敌人,但眼下的形势非常复杂,大批苏军部队已经循着我们的踪迹跟上来了。长官,很抱歉,我们的能力和技巧有限,没能够顺利甩掉他们。”
光线暗淡的树林中,林恩睁大眼睛试着从对方说话时的表情寻找答案。所谓的“能力和技巧有限”,在他的理解中应该属于客套话,若真是不想让苏军追踪至此,他们完全可以中途潜入山林和对手兜圈子,为了保护大部队而舍生取义并无不可取之处。常年在芬兰作战,这位领队军官显然对这个国家的一切有着较为详实的研究和心得,芬兰边境部队的活动范围和心理底线他应该是较为清楚的,而作为索尔特遣队的直接指挥官,他在离开基地前应该获得了高层的明确或间接指示。在大的战略层面上,此时挑起苏联和芬兰之间的矛盾似乎意味着将弱小的芬兰推入火坑,但有了拉斯阿莫斯事件作为铺垫,以美国为首的西方阵营对苏联的心态已经有了微妙而敏感的变化,一旦苏芬之间的摩擦上升到战争程度,跟西方世界越走越近的挪威、瑞典必然延续固有立场支持同为北欧之国并且充当本国和苏联缓冲地带的芬兰,第一次苏芬战争期间芬兰获得大量外援、苏联处于孤立境地的局势亦将重演,甚至可能成为英美对苏采取强势手腕的一个楔子。
林恩直接忽略了领队军官让自己再一次先行撤退的建议,领队军官也明智地将它弃之一旁。不足一公里的差距,后面的苏军骑兵们一转眼的功夫也就奔进而至。两人不约而同地返身走向树林边缘,白雪皑皑的原野上,那些黑色的身影正迅速变大,领队军官取下斜挎在背后的波波沙冲锋枪准备投入战斗,林恩见他身上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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