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还处在雾气朦胧的时刻,仿佛是天空为了和地面贴近距离,仿佛是可以地混淆了陆地和海洋的区别。这种灰蒙蒙的武器,总是最能遮蔽起视线,隐匿起心事的。
人和人之间,似乎也理所当然地可以用一种风度来掩饰彼此的隔阂和距离。
一个男人似乎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远远地见到白洛遥,疾步走过来,低声确认了一遍:“白小姐吗?”
异国他乡,有人开口和她说中文,洛遥自然有一种亲切感。只是抬起头,那人的脸十分陌生,忽然又有一点浅浅的失望,她点点头:“是。”
她跟着那人走向机场外候着的那辆车,忍不住问了一句:“是展泽诚让你来接我的吗?”
他点点头:“是。”
天开始下雨,雾气愈发地湿重了。
白洛遥坐在车里,望着陌生的街道和雨中的行人,仿佛在看一幅远去的黑白照片。她并不敢想象未来会怎么样,长途飞行的疲惫让她的额角隐隐发疼,仿佛是灼人的炙烤,让她坐在那里,却偏偏难以心安。
下车的时候,她看到了执伞等着自己的高挑女子。
何孟欣似乎褪去了一些之前的傲气,因为瘦,愈发显得五官分明,那件风衣衬得她高挑修长。她的脸色并不好,语速很缓地说:“白小姐,又见面了。”
白洛遥抬头看了看这幢陌生的庄园,微微后退了一步:“对不起。我不是来找你的。”
何孟欣真的迥异于洛遥印象里的那个趾高气扬的大小姐,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表情带着焦躁不安,仿佛是即将窒息的小兽,她抿着唇说:“白小姐,并不是我要见你,是方阿姨让人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她想见见你……”
OVL。23 方流怡
其实窗外的景色十分的模糊,或许是因为隔着大片的雾气,依稀是一幅落笔时就化开的水墨图。方流怡指了指小桌上那件精致的珐琅彩的瓷杯,微笑着说:“刚下飞机?先喝口热茶。”
瓷器的胎质轻薄,握在手里,精致得仿佛蔷薇在手中绽开,红茶的口感醇厚,香气扑鼻。
“我把你接到这里来,是想在你和泽诚见面之前,先和你谈一谈。”
方流怡的语气十分平静,她慢慢地抬起眸子,看着白洛遥,微笑着说:“白小姐,我年纪有些大了,又刚刚动完手术,精力很差。如果有些地方说得不好,也请不要见怪。”
他们母子的神情依稀有些相似,都是从容不迫,又有着少许清俊的骄傲。
洛遥放下瓷杯:“您要对我说什么?”
“白小姐,那么我就直接说了,希望你不要介意。”方流怡在椅子上微微调整了姿势,双手交叠着放在膝上,慢慢地说,“一直以来,泽诚对你的感情,我都是反对的。并不是因为家世出身,这一点上,我比任何人都开明。只是因为,我不愿他完完全全变成另一个人。”
也许这些话有着双关的含义。方流怡沉默了一会儿,又无意识地将手指放在唇上轻抚。她忽然想起自己手术后的这些天来,一句话都没有。这样的陌生和隔阂,让她觉得黯然。
“自从认识了你,我知道他一直在变……变到三年后今天这个样子,仿佛已经我是我的儿子了。这一点,我无法接受……”
门被重重地推开了。
那人的声音十分低沉,隔了大半个房间传来,仿佛是被遮住了星子的冬夜,寒气逼人:“就这样把她带走,我也很难接受。”
展泽诚只穿了一件衬衣,手里挽着风衣,风尘仆仆地赶来,而脸色似乎比这天气更加暗沉。他微微地抬起了黑沉的眸子,不经意地掠过白洛遥:“你出去Qī。shū。ωǎng。,到外边等我。”
白洛遥站起来,走过展泽诚身侧的时候,忽然顿了顿。她的目光仿佛不受控制,在他身上停了数秒。直到他侧过脸,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出去等我,就一会儿。”
比起之前那句已经柔和了很多,可还是清冷的语调,又有些勉强。
洛遥无声地点了点头,掩上了门。屋子里就剩下了方流怡和展泽诚两人。
方流怡看了一眼展泽诚,他也知道,他是在刻意掩藏起自己心中对那个女孩子的在意。否则,又怎么会回避她的眼神?
这样望过去,他和他的父亲多么相像,连神态都几乎一样。
窗外的雾景似乎还带着湿意,渐渐地蕴湿了眼角。望出去的景象,变成了大片大片的回忆,那就是自己的前半生。
那时自己的年纪,或许比白洛瑶、比何孟欣还要小得多。
彼时还在国外的女校寄读,如花嫣然的年纪,烂漫天真。因为初见了一张展景荣的照片,少女怀春的一腔心思,便辗转地落在了那个人身上。
照片里的年轻男人,长身玉立,英俊得像是画报上按着哪个明星拓下来的一般。可是方家的小姐,又怎么会看得上徒有外貌的明星?
只有照片上的那个人,父亲偶尔提起的那个人。。。。。。展景荣。。。。。。他却不一样,气度疏朗,并不见世家少年的清贵,眉宇间却有着铮铮的傲气和才情,只让人觉得向往。
他们两家向来关系熟稔,因为两家的孩子都送在外边求学,下一辈之间倒还有些陌生。她小小的,矜持的心思,一直在想着,他的真人,该是怎么样?
直到假期的初见,才觉得,原来真人,竟比照片上还优秀得多。她不可遏止地想要接近他,即使他看自己的目光,始终谈谈的,仿佛在看一个妹妹一样。
后来在自己的母亲面前,终于将话挑明了,带了羞涩,更多的却是勇气和无畏。
母亲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叹了口气说:“那个孩子是不错,可是现在展家出了事,你不是不知道的。你父亲那边不知道会怎么考虑。。。。。。”
那时自己真是年纪小,以初生牛犊的勇气,继续对父亲说:“难道。。。。。。我喜欢的人,你也不愿意帮帮他家吗?”
父亲含笑看了自己很久,才说:“我女儿看中的,我怎么能不帮?”
展家在焦头烂额中,接到了方家这样隐约的示意,自然也是喜出望外的。于是这门婚事,顺顺当当地订了下来。半年之后,她便嫁到了展家,而展景荣甚至没有完成国外的学业。便直接回国继承了危机四伏的家族事业。
因为得了方家的帮助,而且展景荣本身亦是能力出众,那些危机都逐一地化解了。展家上下,对方流怡也是客气非常。
可她却惶恐,又困惑。。。。。。她的丈夫自然是人品端正的,又待她很好,可却不是她想的那种好。。。。。。他们之间,始终隔了距离。
方流怡也想过,是因为两人的学历和背景吗?他们一样在西方求学,甚至出身的家庭也是类似的。。。。。又怎会隔阂至此呢?
最后是怎样得知来龙去脉的,其实方流怡也记不大清楚了。许是旁人的只字片语,许是因为自己的敏感和揣测,无论如何终究还是知道了。展景荣并非像自己想象的那样,心甘情愿地和自己结婚。她甚至隐约地了解到,他曾在求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女子,为了她,甚至不惜和整个家庭闹翻。
说到底,这场婚姻与他而言,不过是被迫的。
她想了很久,终于还是开口向他求证。展景荣只是谈谈地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不要想太多,我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是的。他在道德上十分自律,不会做对不起她的事。这些她都相信——可是她也相信,自己看到了他眼底刻意掩饰的那丝黯然和无力。那是最好的证据,告诉自己,原来他的心底,真的还有另一个人。
原来,这才是真相。
后来,便习惯了彼此之间的相敬如宾。也幸而有了儿子,她带着孩子,常住在英国。而他事务繁忙,并不常来和妻儿同住。她生活的重心,已经渐渐地由一心一意地爱着丈夫,转到了儿子身上。
她的儿子,足以让她骄傲,又让她觉得,即使难以得到丈夫的全部,可是只有有了孩子,一切付出也都是值得的。
她用全部的精力,爱着她的儿子,看着他成长,并不拘束他,让他按照自己的意志生活——或许她的残生,也只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可以幸福。
直到丈夫病重,自己陪在他的身边。弥留的时刻,他拉着自己的手,很慢很慢地说:“对不起。。。。。。”
对不起。。。。。。
他在对自己说“对不起”——可是她这一辈子,从来不需要展景荣对自己说对不起,她想像寻常的女人一样,听到另外的三个字。
看他不会对她说,她想听到的那句话,从来只是奢望。
悲怆无力,泪流满面。
儿子已经长大了,他的肩膀宽阔,揽着自己,一遍遍地抚慰。这茫然的下半生,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做什么了,或许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易钦的重担落在儿子的身上的时候,她可以帮着分担一些。
她回国,在儿子正式接手易钦之前,暂时主管易钦。
展家在文岛有一座极大的宅子,她去过数次,这一次,是为了整理丈夫的遗物。
她看见了那本黑色缎面的本子,极厚的一本,翻开的时候,仿佛窥见了那个对自己向来疏离又不失礼的男子的全部心事。
他那么爱那个叫做喻惠茹的女子,笔记的第一页,便是他们的合影。彼时他穿着黑呢大衣,将那个高挑的女孩子揽着怀里,两人的笑容羞涩而明媚。
略微发黄的照片背面,那个日期,原来正是自己一心一意单恋着他的时刻。
那些隐痛,又一次翻上来,这一次,排山倒海地将自己淹没了。
她无力地坐在桌前,仿佛自虐一般,一页页地翻下去,仔细地读着他的心事。
他没有骗自己,在和自己结婚之后,他们之间也断绝了联系。可他却越发执着地爱着那个女人,爱着他们过去的那段时光。一言一语中,不难读出他浅浅的后悔,大约是在后悔他当时的让步和懦弱。
可是她又何尝不是呢?
她错过了爱情,错过了青春,到了最后,连仇恨,也无法发泄,真是讽刺。
这些隐忍的情绪,是在收到了那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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