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一套洁净干爽的衫裙。
是他,他一直都在!
穆飞烟吓坏了,猛抽一口气,手忙脚乱地扣上布钮,缠过腰带。暗地里,冷不防地
横来五只长指,她胸口一窒——
“我来帮你。”那是一张娇美含着稚气的脸。
“你?”巍颤的身子这时才低低缓着气息。
“我叫苗捷,少爷派我来服侍你。”
“噢。”她如释重负,暗讥自己大惊小怪,胡做联想。
※※※
如微波颤动的喃喃音调,夹杂慈悲而神秘的招引。一起一落,烟雾在半空织成一张
白网。
仇雁申在“寄傲山庄”的高原处为母亲设“水陆道场”,七日七夜诵经设斋,追荐
亡灵。
这日天色转为灰青时,风开始大了,阵阵寒意袭人。
火势照着人面,气氛奇诡。
“少爷,回房歇着吧。”庄内对外宣称的庄主戚武雄原来是仇家历经两代的忠仆。
“为何一直瞒着我?”戚武雄消息灵通,他一定早就知道这桩噩耗。
仇雁申愠怒的眼饱含严厉的谴责意味。
“奴才以为竭力维护少爷的安危,远胜过一切。这也是老夫人临终前最后的心愿。”那日尉杰奉圣命“邀请”仇老夫人到宫中“将养”时,他便知不好,立刻十万火急
赶赴京城旧宅,奈何仍是晚了一步。
负责照料老夫人的小厮告诉他,老夫人从容就死,唯对他家少主念念难舍。
事发后一连几个月,尉杰派出大队人马日夜监视仇家名下所有店铺、武馆、庄院,
以期擒住闻耗回来奔丧的仇雁申。
为了保护他,戚武雄下令全面封锁消息,一干法事、超度只在夜间悄悄举行。
“愚忠!”仇雁申不肯领情。“母仇不共戴天,你敢奢望我就此罢休?”
“不,尉杰的确该杀。”一把剑抛向仇雁申。“认得它吗?”
久别重逢的故剑,仇雁申打算退出江湖,隐姓埋名了此残生时抛弃过的那柄宝剑。
剑身一出鞘,即发出如太阳精魄的光芒,流光闪烁,金羽纷飞。菱形花纹的剑身,干
练如他的手。
“这柄剑是老爷留下来的;当年尉杰穷苦潦倒,走投无路时,是老爷善心救了他,
如今他恩将仇报,理当以死谢罪。用它杀他,再适合不过。”戚武雄说得义愤填膺。
仇雁申宽厚的双肩,显出不可摧折的意志。路是人走出来的,如果旁人不准他生,
他当然得痛下决心杀出一条血路。
为什么杀人刀,也是活人剑?
“复仇之前,你必须幡然悔过。”戚武雄提出忠告。“行侠仗义不是当务之急,
当心善无善报,反遭祸害。”
“有话何不明说?”仇雁申锐眼斜睨。“怪我留着穆飞烟?”
戚武雄长叹一口气。“女人是祸水,何况她和尉杰尚有婚约。不要告诉我留下她
只是为了泄恨,我虽然年老体衰,但眼睛还是雪亮的。你甚至为她亲自下厨。”
“我在宜春苑天天为上百个贩夫走卒祭五脏庙。”
“那是为了掩饰身份,不得已的作为,可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他一双看透人事
的眼,把所有风月情浓尽揽眼底。
他承认,穆飞烟的确是个飘然出尘、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但美丽的女人到处都
是,何必去招惹一个包藏祸心的杀手?
他反对,坚决反对,留置一个这样的女子在身边,非但不智而且危险。
“让尉杰尝尝被出卖的滋味,不是大快人心?”仇雁申噙笑般嘴角溢出狩猎的嗜
血的阴狠。
“你变了。”他记忆中的少爷不是这样的。仇恨真能蒙住一个人的心智?即使聪
颖睿杰如他也不例外?
“人总是会变的。”仇雁申昂首远眺苍茫四野,脸上风平浪静,方寸之间却兴起
万丈狂涛。
第四章
风雨夜后,穆飞烟得了要命的风寒,足足休养了十天才逐渐痊愈。
身子一好,她马上研拟逃逸的对策。蒙面女子送给她的地图,不小心掉进泥淖里找
不回来了,于今只有靠她自己设法脱身了。
是日曙色方露,她整肃停当,偷偷潜入马房,盗出一匹宝驹,旋即跃上——
“嘶!”没想到这匹马桀骜不驯,乃是有名的“白蹄鸟”,戚武雄预备驯服后献给
仇雁申。
穆飞烟跨骑在上头,几度险些被摔下马背,这匹马不断长嘶嚎啸,奋力扭动身躯,
不是朝后猛踹,便是两只前蹄高高挺起,接着又不分东西南北乱窜乱跑,弄得穆飞烟魂
飞魄散,筋疲力竭。
“好马儿,乖马儿,我只是骑着你出庄院,我保证一——啊!”那白蹄鸟根本不理睬
她的好言相劝,像吃了秤砣铁了心,执意要把坐在它背上的人儿抛下来,再用马蹄狠狠
蹂躏一番。
穆飞烟被颠得方寸大乱,只好紧紧抱住它的颈子,任由它载着横冲直撞。
仇雁申一回到庄内,即刻听见西侧别院的嘈杂声。他翩然凌空而起,施展上乘的轻
功赶过去察看究竟,双足堪堪落地,荷花池畔一人一马已疾奔过来。
当穆飞烟瞥见他时已然太迟,那马儿煞得倒是恰到好处,可怜她骑术不精,一个恍
惚踉跄,人已如箭矢飞速撞进他强壮的胸膛上。一撞之下,她朝后弹出,结实的跌到石
板上,仓皇惨白的脸,正好和仇雁申四目相迎。
显然他这堵人墙威力不小,她一时之间竟虚脱得站不起来。
她那灿如辰星的晶眸布满骇异和惶惑。幸好苡婕和无双及时扶住她,才没让她碰上
地面的硬石。
仇雁申盛怒地抓住她的膀子。“你来得正好,陪我到庄外去。”
“做……做什么?”她用力挣脱,回身跌向无双,看来仅只轻轻一碰,她居然就昏
晕过去了。
她没理由这般脆弱呀!
仇雁申盯着她,狐疑顿时涌上心头,他的视线故意掠过无双憨憨不明所以的脸庞,
落在跟他一样错愕的苡婕身上。
其中一定有鬼。
他横抱起穆飞烟,径自往他的寝房走。苡婕和无双则紧紧尾随在后。
他将她安置在软垫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她楚楚动人的五官。和白蹄鸟一番搏斗后,
她显得不胜荏弱。
仇雁申浓眉纠结,盛怒地责问苡婕:“不是叫你好好看守她?”
苡婕蛲首低垂,一张脸几乎要埋进胸口。“少爷,对不起,我以为她尚在安寝,怎
知她竟跑去招惹白蹄鸟,请少爷恕罪。”
是穆飞烟企图逃逸,责怪任何人都没用。以穆飞烟的武功,纵使再多五个苡婕也
未必拦得住她,他所疑虑的是,为何她别的马不选,偏偏看中这匹尚未驯服、野烈桀骜
的白蹄鸟?
今日若非他因事提早返回山庄,穆飞烟很可能已葬身马蹄下了。难道有人不希望她
留下,甚至不惜置她于死地?
“好好照顾她,如果她想走就让她走。”仇雁申莫测高深地瞟了苡婕一眼,兀自大
步迈出寝房。
他为什么留置她,为何又不在乎她离去?
其实他的内心是复杂的,尉杰吻拥她那一幕无端地令他热血沸腾,他在恼火什么?
人家未婚夫妻卿卿我我,关他底事?当真要利用她打击尉杰?笑话!
这么痴愚可笑的念头,连自己都欺骗不了,想去说服谁?他没变,他仍是数年前那
个敢做敢为、万千责任一肩挑的仇雁申,他不会靠一名女子雪仇,何况他也怀疑,拿穆
飞烟要挟尉杰有用吗?对一个满脑子功名利禄的人而言,爱情恐怕是最不值得留恋的,
有了权势地位,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太了解尉杰,所以才特别同情穆飞烟。
此后半个月余,他一直忙于整顿家业,并做好抵御尉杰的万全准备。穆飞烟的事,
他仿佛已抛到九霄云外,对她根本不闻不问。
可他依然下厨,但只做菜给一个人吃。
他从来没羡慕过尉杰位高权重,名利双收,但是看见他和穆飞烟亲昵的吻拥,他居
然莫名地升起一股妒火。
美丽的女人他见多了,美丽又自愿投怀送抱的女人亦是不胜枚举,为何特别在意她?
这一夜他特别累,却也特别辗转难以成眠。及至破晓才昏沉入梦,梦中心绪依旧无
法抚平,腥甜的回忆自喉间窜起……刀剑与哀鸿交织成沉闷、喑哑的回响,是那次屠杀,
汉皇亲自下达命令……啊!
骇然坐起,张目欲视,整个人却仿似被高温融掉了,身子热得发烫。
是梦是真?庭院外尖叫扰攘声阵阵划破长空,让他感到莫名的惊心。
“发生什么事?”他大声询问门口的守卫。
立时就有家丁奔进来禀告:“少爷,起火了,自东厢院传出,大伙儿正赶着过去灭
火。”
“查出是谁纵的火?”仇雁申震怒异常,心底隐隐升起不祥的预感。
“还没,周总管已全力彻查。”
“白蹄鸟!”迅雷不及掩耳地,他已冲出大门,话声甫落,这匹宝驹已疾奔至他跟
前。他跃上马背,狂风般地卷向东厢庭院。
火焰熊熊烈烈,冲天乱窜,如一群贪狼饿犬的舌,一路摧枯拉朽,张狂肆虐。
炽热的火苗于黎明晨眠中,愈见汹涌壮阔。仇雁申跨坐马背上,神情淡然冷静得不
合情理。
“人都逃出来了?”他问急于指挥灭火的戚武雄。
“是的,所幸没有人员伤亡。”
仇雁申点点头。“停止所有抢救的行动,只需划出火场范围,在四周掘出浅道,引
入水流隔绝火势蔓延即可。”
“可是,那里面的东西?”仔细盘算,至少值上千两呐!戚武雄只觉可惜。
“烧光就算了,人命为重。”他登高一呼。“住手!住手,全部退出火场!”
他气贯山河地一吼,家丁、佣仆们即刻噤若寒蝉,听从指示停止抢救的工作。
大伙对他的命令从来说一是一,即便他终年浪迹江湖,甚少回到庄内,戚武雄等人
仍以他马首是瞻。
“禀少爷。”派去调查起火原因的家仆回报。
“如何?”戚武雄比仇雁申还急。
“看守前后大门及东西侧门的守卫都说没看见外人出入,周管家也说,入夜及至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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