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每次他看到她,都带着一脸开朗笑意凝视着。
在这临别之际,也不知道再回来会是哪年哪月,她真的不希望日后谢明翰想起她,只会在她黑色的翦影上画个大大的X,然后加上一个脚注──父母是落跑的六合彩组头。
只是,事已至此,她根本无力挽回些什么,明天讨债的人就会来她家喷油漆、丢鸡蛋了吧,到时候谢明翰就什么都知道了……
夕阳将天际染得一片橘红,在她的心中却是一片灰白。
一部鲜黄色的娃娃车缓缓驶进社区巷子,随车老师下来了,几个小朋友也跟着跳下车,夏芙的视线停留在其中一个小小身影上。
“老师再见!小朋友再见!”跟老师、小朋友道过再见,俊秀的夏夫马上扑向夏芙。
“姊!我要吃布丁!”那是他的最爱。
夏芙轻叹了口气,揉了揉那颗小头颅。
小夫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他们姊弟俩已经被抛弃了。“好,我们回家吃。”
小夫竖起两根小指头。“姊,我要吃两个!”
“好,两个。”在这种情形下,如果吃布丁能安慰小夫幼小的心灵,不要让他的心灵受到创伤,别说两个了,二十个她也给他吃。
她为小夫感到心疼,真的好心疼他!
当年她被父坶抛弃时好歹已经是个国中生了,而小夫,他才幼儿园而已,他整个世界才只有“布丁”两字,却要开始过寄人篱下的生活了。
就像卡通片里那种万里寻母或苦儿流浪记的画面一样,夏芙左手牵着弟弟,右手松开拖着的大行李箱,腾出的手,按了高高的电钤一下。
这个地址并不难找,位于天母的精华住宅地段,她在家理花了数个小时,很仔细、很仔细的收拾了要带定的东西后,带着小夫,拎着行李箱跳上出租车,花了几百块车钱就到了她要找的地方。
只是……
夜色里,她看着中世纪风格的高高围墙,门边竖着一块精致的牌子,写着“沙园”两字,她真怀疑这个像公主住的地方,真会是她的栖身之所吗?
“姊,我们干么要来?”小夫揉揉眼睛,他想睡觉了,晚上十点,现在是他的睡眠时间。
“小夫乖,待会儿就可以睡了。”她安抚着弟弟,其实心里也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沙爷爷会不会真的肯收留他们?
“请问哪位?”镂空离花的铁门并没有打开,而是对讲机传来女性的询问声。
夏芙清了下干涩的喉咙,“妳好,我姓夏,我找沙爷爷。”
“妳说,妳找沙爷爷?”对方似乎颇为讶异,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征询什么人的意见,一会儿之后──
“妳进来吧。”
大门开了,夏芙牵着小夫、拖起行李箱推门而入,绕鼻而来的是淡淡的花香,接着,她被看到的景物震撼住了。
豪宅,这是道道地地的豪宅,跟她的生活圈相差十万八千里远的地方。
她看到一座花木扶疏的花园,有假山、有巨石,有一株好高好高的梧桐树,远处看得到枫树的影子,还有一弯水池,水池里有个白色的爱神雕像,碧绿青翠的龙柏绕着一栋典雅的米白色建筑物,不远处的紫藤树下还有个诗意浪漫的秋千,如果坐在那里荡秋千,让风吹落的紫藤花穗飘满身,一定很有情调……
“姊,这里是哪里?”小夫的精神来了,陌生但美丽的环境让他眼睛一亮,童稚的眸子开始好奇的打量着四周,尤其是那座秋千,他想去那里玩。
“这里是以后我们要住的地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他更兴奋了,“把把、马马在里面等我们吗?”
“不是。”虽然小夫才五岁,可是已经很懂事了,她不想骗他。“爸妈现在没空照顾我们,叫我们先住到这里来。”
小夫一脸的问号,最后,问了个他觉得重要的问题。“里面有别的小朋友吗?”
夏芙柔声说:“姊不知道。”
她真羡慕小夫的单纯,只关心房子里面有没有别的小朋友可以陪他玩,一点也不担心陌生的环境相陌生的人。
话说回来,陌生归陌生,但这里的环境真好。
大门一关,有种远离尘嚣的感觉,大门一开,距离繁华的市区又不远,比她家好上两百倍,这就是所谓的上流人家吧?
幸好她姑姑两年前以老处女之姿,好不容易嫁到越南去了,否则她爸妈一定又会把她和小夫丢给姑姑。
没办法,谁叫他们夏家人丁单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全死了,妈妈是独生女,爸爸也只有一个妹妹。
“那我天亮的时候可以去玩荡秋千吗?”小夫边走边回头,依依不舍的看着那座秋千。
她对小夫温柔的一笑、“等你睡起来,姊再告诉你可不可以?”
走过两排冬青树中间的红砖道,夏芙和小丈站在欧式古典风格的白色建筑物之前,他们停在两扇刘花的白色柚木大门口,她深吸了一门气,推开门,牵着小夫走进去。
第二章
“这确实是我爸爸生前戴的帽子没错,而且是他老人家最喜欢的一顶……”
沙百勋接过夏芙递给他的帽子,徐缓地说。
他是一个高大、脸孔方正的中年男人,戴着一副金边眼镜,连在家里都西装笔挺的,好像随时准备要出去似的。
生前……夏芙心头一紧。
她要找的人已经死了,怎么办呢?现在她情愿姑姑没嫁到越南去,虽然姑姑待她并不好,但至少没死……呃,她是说,至少是个可以投靠的地方,不像现在……她和小夫好像要露宿街头了。
“我的天哪,这已经是第几个了?”沙家的女主人林以虹,浓妆下美丽的脸孔透着浓浓的厌恶,她蹙着柳眉睨视丈夫。“你爸还真当自己是古代知恩图报的大侠啊,动不动就给人家一个信物要报恩,他玩得乐此不疲,我们后代十孙却被他老人家折腾得好累,真是够了。”
“妳不要说了。”沙百勋也很头疼,但妻子的喋喋不休让他更烦。
林以虹用高高的姿态哼了一声。“这是事实啊,我干么不能说?”
“太太,老爷子的日记拿来了。”佣人捧着一本真皮的墨绿色厚日记本出来,恭敬的送到女主人面前。
林以虾不屑的翻开日记。“我来看看这次你爸又久了这个小丫头(奇*书*网。整*理*提*供)什么“大恩”。”她故意强调那两个字,语气很讥诮。
“何必看呢?妈──”沙宇寒用公主般的手势指着大门。“叫他们马上走就好啦,爷爷都已经死了,我们干么要因为爷爷答应过人家什么就照着做,那太可笑了。”
“可是妳爸是个孝子啊。”林以虹皮笑肉不笑的对女儿扯了扯红艳的唇角。“就算妳爷爷规定我们全都得在厕所吃饭,妳爸也会照办的,不要怀疑妳爸的孝心,他可是会生气的哦!”
“爸,我觉得你这样不是孝顺,而是愚孝。”沙宇寒打从心里不认同自己家的爷爷。“爷爷神智不清老番颠,你也要跟着爷爷起舞吗?”
沙百勋板起了一家之主的严肃面孔:“宇寒,我不许妳这样说妳爷爷,没大没小的,不想要零用钱了是不是?”
“哈,找到了,你们父女俩先别吵。”林以虹纤纤玉手指着日记本的其中一行,用夸张的声音念了出来,“十二月十三日,在忠孝东路好心载我一程的夫妻,致赠我心爱呢帽一顶为信物,大恩不敢或忘,来日定当图报──”念完,她微笑起来,笑容中有种嘲弄的意味。“好大的恩惠哦,载了一程哩,不知道要怎么报答才好。”
“天哪,有没有搞错啊?”沙宇寒的语气,表情跟她母亲一模一样。“爷爷老年痴呆也就算了,居然有人跟他一起疯,只不过是载了爷爷一程而已,就拿着爷爷的破帽子要住到我们家来,太荒谬了!”
夏芙薄薄的脸皮蓦地涨红了,一股羞惭写在她脸上,虽然踩在又厚又软的地毯上,却觉得如站针毡。
这是一个很华丽、很高雅的客厅,挑高的空间,还运用大片落地窗引入室外造景的绿意,如果是白天,一定会有置身宁静庭园之感。
可是现在,这个客厅充满了烟硝火药味,一点也没有宁静之感。
她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是来错了,而她父母显然也太天真了,居然信以为真,以为在路上随便载了个老人家一程,就会得到莫大回报。
又不是阿拉丁神灯的故事,她怎么会有这么天兵的父母啊,害她现在站在这里好尴尬,还以为那个沙爷爷是欠了她爸妈多大的恩情哩,不必别人说,她也知道这太荒谬了。
早知道她就不来了,情愿拿自己的私房钱和小夫去住廉价旅馆,以后的日子以后再来想办法,至少不必站在这儿让人冷嘲热讽的,好像她很卑微似的。
“妈,妳绝对不能让她和这个小鬼住进来!”沙宇寒喊着,“我受不了小孩子的鬼吼鬼叫,他们都是魔鬼,会严重打扰我念书。”
“妳平常有在念书吗?”沙百勋又冷、又严厉的扫了女儿一眼。
有一个做作的妻子就已经够烦的了,连女儿都跟妻子一个样,他真羡慕朋友们那些贴心的女儿。
“哈哈哈!”
忽然,夏芙听列沙发里爆出一串愉快的笑声,吓了她一跳,她不知道客厅里还有人,她以为该站起来的人都站起来了,没想到还有人隐昵在沙发里。
只见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从沙发里散漫的起身,他的薄唇抽着笑意,顺口念道:“我家爷爷真是宝,两腿一伸没烦恼,留给子孙来操劳。”
因为他的语气太嘲讽了,夏芙拢着眉,不由自主的看着他。
他好高,至少一百八十公分吧,是那种打篮球的身材,黑发浓密但凌乱,有一双带着点野性的眼睛,唇角刻画着自负和倔强,他把宽大的白衬衫穿得很随便,连续有三个钮扣都扣错位置,衬衫底下是条卡其色的百慕达及膝短裤,露出一双结实的长腿,满身的放浪不羁──
一个被宠坏的少爷。
夏芙在心中为他下了个批注。
她自小就心细如发,很会观察别人,这种类型的男孩子正是她最讨厌的典型,她喜欢脚踏实地,有理想、有抱负的青年,对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是这种连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