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重重抬起头,目光却不看父亲,“我要出去。”
叶得添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妥协,“好罢,早去早回。”
“谢谢爹爹。”叶重重上车,关上门,不愿见到父亲那双哀愁的眼睛。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担忧什么,可是——这一趟却是必须要走的,让事情终止、或者新生。
不得个答案,她不甘心。
车子在风雨里走了盏茶时分,越来越颠簸,离秀人坊也越来越近。顿饭功夫后马车终于停下,车夫王三敲了敲车壁道:“小姐,到啦,前面的路实在太差了,马车没法再进去了。”
叶重重推门,风雨呼地卷了进来,王三连忙给地打伞,她摇摇头,推开了他的手,“把伞给我,我自己进去就好。你到车里坐着等我吧,不用跟来了。”
王三应了一声,把伞给了她,叶重重接过伞,继续前行。
小路被水一淋,软成烂泥,整只鞋都陷了进去,踩在泥浆里,一只脚高一只脚低地走着,恍恍然的感觉像是踩在自己的心上,一下轻、一下重,忐忑不安。
这么大的风雨,连秀人坊也没了什么人,家家户户都紧闭门窗,为了节约灯油,好多人家都熄灯睡了,因此一路上阴暗阴暗,几乎分辨不出路来、倒是尽头那边缘赌坊的招牌灯笼还是高高挂着,总算有了点光亮。刚快到门前时,只见棉帘忽地拉开,几个伙计把一个人扔了出来,嘴里叫骂道:“没钱还想赌?你都拖了好几天的债了!看你上次把你那位女财神气走了的模样,估计她是再也不会来给你还钱了,你呀,电就回家等死去吧……”骂完了一抬眼看见了叶重重,顿时都愣在了那里!
那人“砰”,的一声落到地上后就没再起来,叶重重心中一痛,看着赌场伙计,目光冷如冰,“你们就这样对他?”
其中一个立刻换上副笑脸跑过来扶起地上的人,一边扶一边道:“瞧我这该死的,真是对不住您,小人就这么一副臭嘴,多包涵多包涵。”
另一个伙计凑上来也讨好地道:“那位小姐您可总算来了,您那么多天没来,俺们都担心坏了,您是知道俺们赌场的规矩的,历来是不能拖欠的,以前是看在您的面子上才绐他赊账,这次……”
“他欠了你们多少银子?”
“不多不多,正好二百五十两。”
叶重重拿出张银票,伙计接过了,边笑边返回门里去。
那个人歪歪斜斜地站在地上,忽地发出了一声轻笑,“二百五十两,哈,没想到我还值二百五十两,没想到我竟值二百五十两。”怪怪的笑声中,一摇一晃地向前走。
叶重重呆了会,又跟了上去。拐弯,这次的街头没有妓女。他就一路地走回茅屋,刚要进门时,叶重重忽道:“我就要嫁人了。”
身影停了停,然后发出和之前同样的一声轻笑,他伸出手去推门,看样子仍是不准备回话。
叶重重的眼睛变得说不出的痛苦,她又道:“你没有什么活要对我说吗?”
他扯下墙上的一根稻草,放在嘴里吊着,继续往屋里走。
沉默,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有风雨声依旧肆虐?
叶重重再度张口,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吐得很清楚:“我以后不会再来了,下月初三,寒露,我就出阁了。”
茅屋里没有点灯,黑黑的,看不清楚他在干什么,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叶重重忽然也笑,笑得和他却有那么多的相似,“想不到到今天,你还是不肯对我说一个字。萧离啊萧离,你果然是个狠心无情的人。”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萧离,那个她钟情了十一年的男人,那个曾是武林中最受人崇拜仰慕的随园世子,当世一流的剑法高手!;如今,他生活得如此落魄、如此潦倒。谁能想得到?
萧离站在屋里,背对着她,模模糊糊的一个影子,一动不动。
她的眼里还是忍不住聚集起泪滴,映得眼睛晶莹闪烁,“你为什么不肯应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一句话,只要一句,你就能让我完全幸福,让我十年等待不至于付诸于空,就能让我成为世上最得意的女子,你明明知道的……可是你却不说,一个字都不说……十年了,萧离,我等了你十年了!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十年可以这样挥霍?何况是一生中最年轻最美丽的十年!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这样对我?我真应该随着十年前那场大火,同随园一起埋葬,这样也许你再想起我来时,起码会有几分怀念……”声音很嘶哑,一种想呐喊却根本喊不出来的嘶哑。
屋内的人依旧不动,像被石化了一般。
于是叶重重的泪就流得更多,“我等不了了,我再也无法继续等下去了……不是因为我年纪越来越大,不是因为此次来提亲的人太过出色,不是因为父亲的逼迫,不是因为世人猜忌指责的目光……而是因为你,因为我发现你的眼睛一天比一天冷漠,你的神色一天比一天麻木,我这十年为你所做的事,你都视作理所应当。于是我知道,我感动不了你了,永远都感动不了。随园毁了,你又武功尽失,我明白你的感受,体谅你的自暴自弃,一直默默忍受你的冷落与疏忽,十年来每天都来看你、陪你、替你付钱给各式各样的债主,我觉得你会好起来的,我真的觉得有—天你会想通了,重新振作起来……可是你没有。你甚至当着我的面召妓,并、并在事后让我为你给她钱……你竟然拿这个来羞辱我,羞辱一个爱了你十一年,等了你十一年的女子!”
雨下得更急,门板突然就倒了下来,再次脱离开墙壁。
叶重重看着那扇倒落的门,脸上的表情很淡,淡得分辨不出究竟是麻木还是哀伤,“我对你失望了,完全失望……所以,我以后不会再来了。叶重重没了自尊的十年,也该醒悟了……那么萧离,让我对你说再见,不,永诀!”
缓缓转身,将伞抛却了,雨点砸在身上,肌肤点点地痛。浓浓的寒,就那样一直沁到骨子里去。
萧离萧离,你竟不拦我,这个时刻了你仍不来拦我……
眼眸更痛,唇边的笑却更讽刺,叶重重咬着唇,感觉唇上泛出丝丝鲜血,咸腥味溢满了咽喉。
她看到马车停在秀人坊人口,车夫王三合该是在车里休息,于是她没有停步,就那样的从车旁边走过去,淋着雨,一步步地回家。
这一夕夜雨,结束了所有的期盼与等待,萧离,是你,是你把我的江湖走成了苍白。
☆☆☆
路慢慢地宽敞了,雨势却依旧,雨水浸透衣衫,湿湿地贴在身上,行走困难、就在前方的街边出现一个竹棚,如此大雨夜里竹棚却灯火通明。竹棚里面摆放着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一个人坐在那把椅子上,却有三个人在身边伺候着,捧茶的捧茶,递果的递果。
叶重重只是扫了一眼,并未留意,对她来说,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重要。然而就在她走过那竹棚时,坐着的那人忽然叫道:“站住!”
叶重重末加理会,依旧前行,于是三个伺候着的人里就有一个打伞跑了出来,喝道:“喂,我家郡主让你站住,你听见没有?”
郡主?叶重重的眉下意识地皱了起来,回头看去,坐着的那人眉目如画,非常年轻。
耶位“郡主”挑了挑眉,斜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冷笑道:“你就是叶重重?我以为是什么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呢,原不过如此而已,”
她身旁捧茶的一个嬷嬷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就她这姿色,怎么比得上我们家庆平邵主!”
原来她是庆平郡主——叶重重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心里泛起一丝淡淡的不屑。自非凡公子要成亲的消息传开后,众多女子为此争风吃醋的事件层出不穷,而其中被提的最多的一个名字就是庆平郡主。据说这位定宁王的独生宝贝生性刁蛮,人人头疼,但对非凡公子却是一往情深,痴缠到底。没想到此番她竟然吃醋找茬找上门来了。
庆平郡主见她不说话,以为她胆怯,神情就更嚣张了,“喂,见了本郡主也不来行个礼,真是没教养的野女人,瞧瞧你现在这副鬼样子,真是给你未婚夫丢人!”
叶重重扯了扯唇角,淡淡道:“我既没教养又不高贵,自然是样样不及郡主殿下,可是非凡还是决定娶我,不娶你。这就够了?”
“你——”她的这句话刺激到庆平郡主,庆平郡主立刻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旁边的两个嬷嬷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她,“郡主,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有什么话好说的?姓叶的你给我听着,我不许你嫁给非凡公子!你听见了没有?我不许,我不许?”
叶重重的眼睛里惆怅之色一闪而过,望向庆平郡宅时,却是晶晶发亮,“郡主为什么不去对非凡说呢?叫他不要娶我,您是郡主。他不敢抗命的。”
“你,你,你……”庆平郡主浑身气得发抖,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容色苍白,看似文弱的女子居然敢这样对她说活。
叶重重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转身要走。
“站住!不许走——”话音未落,一记长鞭“啪”的一声直挥过来。叶重重下意识地往左避开,右手翻转一把接住长鞭鞭梢,攻击她的正是庆平郡主本人。
可惜这位郡主平时必定是娇生惯养?虽有武功却浅薄得很,叶重重才轻轻一扯,她就顿时站立不稳,一下子就栽到在地上.三个嬷嬷吓得面无血色,赶紧去扶,“哎呀,郡主您没事吧?摔疼了没有?快快快给郡主擦药……”
“走开!”庆平郡主推开她们,一拐一拐地走到叶重重面前,恨恨地道:“你居然敢还手?你好大的胆子,不要脑袋了!我,我,我回京城一定要告诉我皇表兄……”
“够了!”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远远地传了过尴尬到了极点?
非凡公子转身向那两个武士示意,两个武士就走到庆平郡主面前道:“郡主,得罪了?”说着半拉半架地带她上了马车,一路只听庆平郡主大叫道:“放开我,你们弄疼我了,你们这两个家伙,居然对我用强,我回去一定告诉父王,一定……”
那三个嬷嬷什么也不敢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