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嫂是老实人,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还以为她在赞美唐荷西,眯着眼笑说:“大少爷的确很优秀能干,帮了老爷不少忙。多亏有了他,不然老爷一个人要管那么多事,实在太劳累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如果也能像大少爷那样就好了!”
“其实,我觉得像莲西那样不是太坏……”卡门又不以为然。
“二少爷如果能正正经经的,当然很好,但他就是不肯老实安定下来。”张嫂说:“他就是喜欢跟大少爷过不去,让老爷生气。其实,听从老爷的安排有什么不好,总比跟外头那些随便的女孩厮混来的强。这一点,他就是比不上大少爷。”
卡门萧耸耸肩,不置可否。
“我告诉你,卡门小姐,大少爷下个月就要和倪家的小姐订婚,这可是大喜事哦!”张嫂话题突然一转,喜孜孜地宣布。“倪小姐是倪少爷的妹妹,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温柔大方,跟大少爷非常相配。”
“哦?”美丽温柔的人,通常是陷阱。卡门萧反应冷漠。
盘子里的炒饭逐渐温冷,吃起来味道不再那么好。她把肉丝挑到盘沿,原本可口美味香凝的饭肴,早些冷却成淡乳色的油脂。
“啊!差点忘了!我该给三少爷送饭去——”张嫂急忙起身,把先前准备好的素炒饭端到桌上。
“我替你送去好了!我正好吃饱,也没什么事。”
卡门萧跟着站起来,趁着张嫂转身拿装盘的大盘子和盖子而没留意,把她盘里剩下的炒饭倒到那盘上,搅和均匀,使肉丝掩在炒饭底,再偷偷浇上一匙鸡汤。
哼!他大少爷要学人家和尚修行不吃荤,她就叫他破了戒,早早还俗!
“也好。我正好还有事情要忙。那就拜托你了,卡门小姐。”张嫂把炒饭盖好,放在在盘子上。
“不必客气。”
卡门萧端起大盘子,直接上了三楼。
“喂!吃饭了!”
除了图书室,三楼的每一扇门都是关闭的。卡门萧搞不清楚哪一间才是唐藕西的房间,每扇门都用脚踹了一下,扯开喉咙喊叫。
最里头的那间房间打开了,裂开一个手指宽的长缝。
“喂,吃饭了。”卡门萧对着门缝里一双偷窥的眼睛说道:“张嫂还有事情要忙,我帮她送饭上来。”
那双眼睛嵌在那里半晌,好半天,才又露出一半的鼻子。卡门萧没耐心枯站在门外等“芝麻开门”,见门缝露出另一半的鼻子,便用身体顶开门,硬是挤了进去。
门内和她差不多高的唐藕西,举止有点不安地站在门边,一脸堡垒被攻破的不知所措。
“哪,吃饭了。”卡门萧端着盘子四处看了看,将书桌的杂七杂八的书籍纸笔扫开,放好炒饭。“以后也许会常见面,所以先来打声招呼。”
到现在为止,她还没正正式式、面对面第一类接触和唐家人见过面;詹嫂说的那种充满“温情”的“家庭晚餐”,到底是什么味道,她也还不曾嗅到过。和唐家的人,她大都经由各种不太奇怪的奇怪方式打过照面,唐家的人也都是这样认知她的存在。感觉上,她好像自然地融入了这个体系,也没太牵强的痕迹——当然,受不受欢迎,那是另一回事。
唐藕西站在门边没动,望望桌上那盘炒饭,又看看卡门萧,似乎在等卡门萧离开。卡门萧当作在自己的房间,自在地四处走动浏览,这里翻翻,那里碰碰,任意又随便地动房间里的东西。
“啊?这是电脑吧?你会玩这个东西?”她在电脑桌前坐下,随手翻开桌旁的磁片。
唐藕西抢过按住磁片,表情木木的,抿着嘴不说话。
“你不要我碰这个是吧?”卡门萧支头看着他。唐荷西和唐莲西的态度气质,都很明显地有着成熟的男人味;但唐藕西显然还是个男孩,尚未脱胎换骨,身上到处是青春的稚涩气质。
他跟她差不多大,身高也差不多,就这个年纪的男孩来说,算是中等体格。而她则是高挑的,所以对他沉默矗立的身影,并不觉得威胁有压力。
“你如果想赶我出去,就尽管开口,我不会介意。”她勾勾嘴角,露出狡猾的微笑。
唐藕西嘴唇抿得更紧,微微涨红脸。
卡门萧瞧著有趣,站起来指着那盘炒饭说:“我知道你不好意思开口。这样吧!你把那盘炒饭吃完,我就出去。”
稍微犹豫了一会,唐藕西便大步走到桌子前,大口吃着,吃得很快。
卡门萧暗里冷笑一声。
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一些恶质存在,依附本性而生,而随着本性孽滋出各种姿态。
“听张嫂说,你都不吃油荤?”她走到桌子旁。“这样不行,不吃鱼也不吃肉,营养会不均,对身体不好。而且,也不太自然了。”俯下身,凑到他脸旁。
唐藕西埋头猛吃,转个方向避开卡门萧的俯脸逼视。
“不吃鱼荤油肉能代表什么?表示你仁慈?清高?有爱心?”卡门萧眼瞳里的蓝意结了一点冰。“人本来就是杂食动物,什么都吃;吃与被吃,自然界本来就是这样的消长。你没事学那些草食动物吃草,既不会比较长命,也不会比较伟大,充其量只不过是伪善。有情生与无情生,还不都是‘生’?只有像你这种脑袋不清的人才会这样假作正经。”
尝过饥饿、饥寒交迫的人,才会知道“吃”的真正滋味。那是求生存的一种本能,无关神圣,却是存在的证明。
所以,对于吃,她从来不挑剔,无所禁忌。不管她做什么,她也只凭自己的意志,绝不被任何意识型态左右控制。
野生动物自己都是自己的主宰。在她的血液里,还留有这样一丝野性呼唤。
唐藕西大口大口吞着饭,吃得太快给呛到,咳了数声。
“慢慢吃,别噎着了。”卡门萧替他拍背顺气。他猛然跳开椅子,和她保持距离。脸皮,这回涨紫了。
一盘炒饭已经吃得差不多,盘底散缀剩几条肉丝。卡门萧用手夹起油腻的肉丝,笑吟吟地在半空中摇了摇,带着几分恶意,说:“怎么样?肉丝炒饭的味道很棒吧?你吃了是不是觉得很香很好吃?我还帮你在炒饭里加了一匙鸡汤,是不是比那些豆干、萝卜的滋味好多了?”
“你——”唐藕西乍听吓了一跳,不断猛擦嘴。
“现在擦嘴也没用,都吃进肚子里了。”
唐藕西脸上涌出几分怒气,瞪着卡门萧,但却对她无可奈何。第一天他躲在楼墙偷看她时,她表现得很端庄有礼,没想到她这么神气放肆。
他觉得卡门萧身上有股自由奔放的气息,像风一样。如此吸引他的注意好奇,但她做得太过分了。
“你太……太过分了!”他愤慨地说,有点结巴。
对他难得的开口说话,卡门萧竟不觉讶异,反驳说:“我怎么过分了?是吃蛋过分了?还是吃肉过分了?”
“你……你把肉……把它放进我的炒饭……”
“哦!”卡门萧帮作了然的晃脑。“你是说,我把肉丝炒蛋和鸡汤放进你的炒饭中给你吃,这样太过分了?”
唐藕西忿恨点头着。
“好——那你说,别的动物也吃。只要你能告诉我,吃蛋过分在哪里?吃肉又过分在哪里?吃鸡汤又有什么不对?那我就可以向你道歉。”
“你……我……那个——”唐藕西被她逼得不知该如何开口。“你那么会说,我说不过你。”颓然放弃争辩。
“不是你说不过我,而是你做的事根本没有道理。”真该把他丢到街头几天,捱捱饿、受受冻。
“我……我喜欢那样吃,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我看得很不顺眼。”
唐藕西吃惊地抬头。卡门萧拉把椅子放在他身前,将椅背朝向他,面对着他跨坐在椅子上,双臂搁在背沿,支着下巴,由下仰睨着他说:“头一天,躲在楼墙边偷看的那个人是你没错吧?干嘛偷偷摸摸躲在角落偷窥?”
唐藕西又将嘴抿得死紧,闷不吭声,死气得块石头。
“别紧张,我又不是在兴师问罪。”她歪着头看着她。“那算是你的欢迎仪式吧?来——”
她笔直伸出手。
等了半天,没有反应。
“真的是……”她站起来,跨开椅子,不由分说地抓起他的手,握手为盟。“握过手就算是朋友了,以后请你多担待,日子过得会比较愉快。”
唐藕西来不及缩手,有些微乱。等他回过神,卡门萧已经放开他,房内一下静寂起来。
那种废墟一般的静寂。
“好了,我该出去了。”卡门萧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来回头说:“你老是这样关在房里不出来,当心久了变自闭。”
说完回过身,背对着唐藕西摆摆手。
带上门,门里门外就隔成两个世界。门外赫然站着一个让人未期的唐荷西,冷然的目光迎着她,等待吞噬她。卡门萧转开脸,预备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你倒很行嘛!”幽冷的冰刺,冷冷穿透她。
“什么意思?”她心脏一紧,不禁停下来。
“‘握过手就算朋友了’,我太小看你了!”
唐荷西语调阴沉,一句一句地冷冰冰地由齿缝出来。
卡门萧冷淡地望他一眼,不打算理会。
他伸出手臂挡住她,将她逼靠到墙上,而后一步步将她逼进他房里。
“这样谈话就不会被打扰。”他不希望被别人听到他们的谈话。关上门,落下锁。
“你跟我有什么好谈的?”她不认为他这种态度打算赞美她,抱着双臂,沉着地靠墙站着。
唐荷西背抵着门,冷漠地盯着她。
“你接近藕西有什么目的?”
“送饭给他啊。”卡门萧正色回答,半嘲笑半讽刺。
“这种事张嫂自然会做,不需要你插手。”唐荷西脸色微沉,阴阴的眼神更为冰森。他靠上前,倾身威胁地说:“我警告你,不要打藕西的主意。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他不是你可以攀附的对象。我不许你接近他!”
原来他是这样揣度她,认定她接近唐藕西必定存有龌龊的心机,先行来警告她,叫她别自不量力。
“如果他自己来接近我呢?”怒极生笑。卡门萧反倒不否认,冷着笑反问。
“只要你不骚乱他,他绝不会主动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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