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们不同,我打从心底就不愿意成亲,无论是真抑或是假。”杉辛闻叹息,真的姻缘恼人,假的姻缘骗人,这两者都是他的道德观和原则所难以接受的。“我有万卷书伴终生足矣。”
“闻少……”世从军实在很不忍心告诉他,人在该面对现实的时候总是得面对的。“无论你愿意或不愿意,你还是必须成亲,而且我们也希望你得到幸福。”
杉辛闻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我明白你们的好意,只是……我恐怕注定逃不过遭遣送和亲的命运了。”
“皇上不会舍得把他最心爱的宰相送到番邦,只是君无戏言,不能小看皇上坚定的意志。”
“我从来不敢小觑。”他苦笑回道。
“但话说回来,闻少,成亲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可怕的。”从军脸上浮现一抹幸福的神情。
杉辛闻一阵寒毛竖起。
不行、不行,他不能再久留了,否则难保不会跟着神智不清,胡里胡涂地认为这真是个好主意。
他匆匆起身,不忘尔雅地道别,“世兄请慢坐,愚弟先行告辞了。”
世从军微愕地站起身,“你要回去了?可你面都还没吃……”
看着杉辛闻急急忙忙冲出花苑,像只被猎犬追捕的兔子,甚至在与端着热腾腾汤面的焦冰娘擦肩而过时,只来得及回以一个充满歉意与感激的笑容,然后就消失在拱门深处,世从军忍不住笑了出来。
闻少越来越不像从前那个安之若素又学识渊博的文宰相了。
焦冰娘捧着托盘傻傻地望着杉辛闻离去的方向,世从军来到她身边,温柔地接过她手上的托盘,“他今天恐怕没有这个福气吃到妳亲手煮的好面了。”
她晶莹灿烂的眸子掠过迷惑,“他赶着去哪儿呀?”
“去灭迫在眉睫的大火。”他深深吸了一口面香,露出愉悦的笑容,“我妻子这碗爱心面就由我来消受吧。”
她露出一抹甜蜜蜜的笑容,“讨厌。”
他晕陶陶地享受着娇妻不是抱怨的抱怨,由衷希望好友也能尝到这种幸福的滋味。
※※※
一天过去,两天过去,三天过去,秋意渐深,杉辛闻濒临焦虑发作的边缘。
他放下手中那卷太平广记,轻轻地喟叹一声。
成亲的压力沉重的犹如大石,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就连他最爱的阅读习惯都给影响了。
他非常、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或许……明日上朝时,他可以向皇上请求收回圣命,不过机会渺茫到他自己都无法乐观以待。
难道他真的必须在众多王公大臣的千金中挑选一位成亲?可是有谁会愿意与他做一对人前恩爱、人后分开的假夫妻?
而且……他不忍地蹙起眉心,这对人家姑娘未免太不公平了,贞洁与名声可是女子的第二生命,甚至胜过她的生命本身。
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就是要知礼守德,不能连这一点最基本的都泯灭了。
就在他苦恼得眉头快打结之际,仆人来报,礼部侍郎黄秋笙求见。
他让人请黄侍郎先到“绿琴轩”奉茶,自己端正了衣冠,略一整容颜,挥去脸上残存的焦虑怅然,这才温静自若地前去。
满脸横肉,看起来像煞了坏人的黄侍郎其实是个正直的好官,只不过那副尊容经常遭人误解,若是换作皇帝昏庸的朝代,恐怕在殿试时,就会被人以“惊吓皇心,污蔑龙眼”的罪名推下去砍了。
幸好黄侍郎是生在清平贤明的朝代为官,这才能发挥所长,干到礼部的第一把交椅。
“下官黄秋笙拜见宰相大人。”一见到银袍玉冠,徇徇若瑶树清风的杉辛闻,黄侍郎恭敬地行礼。
“黄侍郎请起,快别这么客气了,请坐。”杉辛闻在太师椅上坐下,温和地问:“不知黄大人今日来访有何要事?”
黄侍郎满面堆欢,语气诚恳地请求道:“宰相爷,事情是这样的,眼见清秋初至,墨菊盛放,下官不才,也想附庸风雅一番,因此在小女的建议下,在寒舍办起一场咏菊宴,与会的尽是京师知名的文人雅士。宰相爷,你乃是当朝落笔如百花的文宰相,此等文宴若没有你的参与就无意义了,不知宰相爷是否有此雅兴,给下官一个面子?”
咏菊宴吗?
连日来沉浸在紧绷与困扰中的杉辛闻不禁有些心动。
可以咏物写情以抒心志,或者能稍稍消减些心中的烦闷之气吧。
他看着黄侍郎满脸的希冀与盼望,不禁微微一笑,“文宴于何时举行?我定当到府,拋砖引玉共襄盛举。”
黄侍郎闻言简直乐傻了。
太太太……太好了。
他待会一定要好好跟伍公千岁致谢一番,多谢他提供这个好法子,为他知书达礼又琴棋书画样样精的爱女穿针引线。
如果他的宝贝闺女兰秀能够成功的与宰相爷配成良缘的话,那么他一定要把恩人伍公的名字写在长生牌位上,郑重地供奉在案头上,并且早晚三炷香祝祷他“老人家”长命百岁。
※※※
人背着绣着娇艳欲滴的蟠桃锦绣八宝袋,扎着两条乌黑长长垂至脚弯处的辫子,蹦蹦跳跳地跟在东方大娘后头看热闹。
袋子旁系着的小布猴子在她的裙裤处晃来晃去,活像是贪吃想采蟠桃的模样。
她睁大杏眼,既好奇又新鲜地瞧着礼部侍郎黄大人府中的景致。
啧啧,当官的果然不同,就连屋子和花园都盖得这般精巧别致。
她边走边兴奋地打量着花园中的亭台水榭和小桥流水……哇,微黄却还带着淡淡绿意的草地上摆设着不少桌椅,上头还有十色果子糕点和一盏香茶与碧瓷酒瓶。
礼部的官摆出来的阵仗就是不一样,就连请客的东西都弄得这么清爽高雅。
“东方姨,我还是不明白,黄大人今天不是要请客吗?那咱们来做什么?”她纳闷地问道。
人是不小心被东方大娘逮到她在大街上闲晃——其实她是在堵那位杉公子正巧东方大娘要送新染好的嫣红丝绸样式到黄府,所以也把她带进来见见世面。
“听说今天黄大人除了请客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目的。”东方大娘手腕高明、消息灵通,扬着柳叶眉道:“就是要借机会让他的千金兰秀小姐在咏菊宴上露一手,以赢得宰相爷的青睐,看是否能够缔结一桩金玉良缘。”
“他的女儿很漂亮吗?要露一手?怎么露一手?把她的手露出来吗?”人满脸掩不住的困惑。
就连她这种武大之女都知道姑娘家是不能随随便便把手露出来给人看的,除非是未来的夫婿或是已经成亲了,否则会被人批判的。
咦,看来当官的果然跟平民老百姓不一样,就连这种事都有特权呢。
东方大娘被她的问题和表情惹笑了,但也有些头疼地道:“我所谓的露一手不是这个意思,妳脑袋瓜子是想到哪儿去了?”
“那她的露一手是做什么?煮一桌好菜吗?”
“儿,人家是养在深闺中的千金贵体,怎么可能当场烧菜给众人吃呢?”东方大娘仔细地解释,“是这样的,这位兰秀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又会写诗填词的,可了不起了,所以今日她八成会在咏菊宴上大展身手,文冠群雄。”
“这么厉害呀。”人生平没读多少书,所以最羡慕也最崇拜有学问的人了。
只不过一样生为女子,人家是才女一个,她是莽女一名,除了算帐时写写几个字外,其它的银人一比还真是天差地别,恐怕她的一只大腿还比不上人家的一根毛呢。
“就因为相中的是位高权重鼎鼎大名的文宰相,所以黄大人自然得更加用心为女儿添置行头了,上回我就送来好几匹最新染出的紫霞闪电缎,兰秀小姐看得十分喜欢,今天才又特地让我送来新样式挑选。”
“可是都要开始举行什么宴了,她不准备着露一手,还有时间挑布选缎的吗?”人必须承认,千金小姐的想法果然不是她所能理解的。
当官的不一样就是不一样,连养的闺女都这么不同。
“傻丫头,咱们自然是得在偏厅里等他们散宴了以后,再让兰秀小姐挑布。”
“当官就是当官的,连派头都恁般大。”人嫌恶地摇摇头。
“嘘,别这么大声。其实认真说起来,黄大人和兰秀小姐算是客气又好礼的了,妳不知道我在外头与人谈生意,有时候见到油滑官腔气息多得让人作呕呢。”东方大娘摸摸人的头,眼里有一丝感慨,“尤其是那种既想要货又想要人的,那才惹人厌到极点。不过还好,朝廷的官员里面,一百个里头才出两三个败类,算是很难得的了。”
“东方姨,妳一个女人家要扛着这么大片生计真是不容易啊。”人十分心疼。
如果她那个老爹再争气一点,脑袋再灵光一点就好了,早早发大财,早早把东方姨给娶进门,家中有个男人作主,情况是会好一些的。
最起码那票色中饿鬼就不敢频频对东方姨“拋媚眼”了。
“总算是熬出一片天来,我很知足了。”东方大娘对她笑道。
对黄府颇为熟稔的东方大娘别进偏厅里,一位看起来颇有威严的老妈子礼貌地对她道:“请东方掌柜的这边奉茶,待小姐忙完了再过来。”
“好的,多谢。”
东方大娘牵着人在椅上坐下,一会儿有位小丫鬟斟来了两杯香片和一碟绿豆黄点口、。
人一看到那盘甜点,眼睛倏地亮了起来,好不容易等到丫鬟退下,她满脸希冀地望着东方大娘,“我可以尝尝吗?这应该不是放在这边做做样子好看的吧?”
“当然不是,妳尽管吃。”东方大娘噗哧一笑,疼爱地道。人迫不及待地抓起香甜易化的绿豆黄丢入嘴里,略一咀嚼,立刻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好好吃喔,东方姨,妳不吃吗?”她左抓右拿,但也不忘招呼东方大娘,吃了两块后略觉甜腻就端起香片喝一口,润润喉,然后再继续埋头苦干。
东方大娘光看她吃就一脸津津有味,“妳吃,我只想喝口茶。”
“噢。”那她还客气什么?
七、八块的绿豆黄很快被扫进肚子里,连一点点碎糕渣都不留。
人仰头咕噜咕噜灌完那杯香片,心满意足地抚着肚子直打嗝,“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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