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装异服,你们家里很有的钱的话,为什么不多捐些给希望工程啊?过几天我还要去问问你们的家长,养什么资产阶级千金小姐?我们这里是学校,不是舞场,不是妓女院……”
“宋书记,吭——吭——”马副校长见她越说越离谱,打断她,“你还是接着宣布你的吭——吭——第二个决定吧。”
宋云芳面朝了台下,接着宣布:
“刚才我讲到啊儿啦?哦,对,梅兰老师任团委副书记工作,是学校党支部多次研究,大家一致同意的。他今后就配合我抓好团委的工作,主要是政治思想工作。马校长和我都非常支持他放手去干。第二,我代表学校团委现在宣布:从现在起,开除晋玉华、肖伟臣、胡桃、许建坤、许光亮、赵琼艳等六个同学的团籍。他们是什么货色,大家也都看见了。我这个书记都为他们感到羞耻。我们团组织永远不要这样的坏学生……”
…………
大会是在一片吵闹声中解散的。人们走时一个个都是些什么样的表情,都在纷纷议论些什么,谁都没有留意了,谁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了!因为所发生的一切,早足以使人无比地震惊了!那时刻,东江二中的上空,阳光毫无暖意,空气太过稀薄,人们心头似有一团难以言明的东西堵塞着,在影响着人们的顺畅呼吸,那是一种十分沉重的窒息和憋闷!仿佛地球不再如昨天那样地转动。
地球还在转。会总算散了,地球还照样转动,只是这转动平时人们感觉不到,而此时的感觉却是如此地强烈!停止地球转动只有那极为混乱时候的那一刻,如今会已经散了。
当然,那一刻其实也不曾停止过。乱哄哄的场面,如今空了;乱哄哄的人们, 如今走了。导演这场闹剧的人们,他们的足以使地球停止转动的声音,却依然在广场上空久久回荡!这声音不会消失的,那声波如同一场旋风,比冷冽的秋风更加阴冷的旋风,在广场上转着,转着。它顽强地浸泡着大地,浸泡着人们的每一条神经,将伤痕深深地种在了千多名中学生稚嫩的心灵里!那些被浇上汽油燃烧过的皮鞋,早变成了一堆黑色的灰烬,在随着这旋风打着转。这些灰烬原只是一些可怜的鞋!那种令学校领导们深恶痛绝必欲置之死而后快的东西,只是一种人们日常爱穿的鞋而已!生活好了,这种既耐用舒适、又大众化的鞋子,早从贵族走向了平民,相信中国也没有哪一条法律有规定,娃娃们就不能穿这种鞋的。皮鞋何罪?那一堆堆灰烬正随了旋风舞动起来,漂向半空,又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撒满了一地。不到一会儿,整个操场便全都是黑黑灰烬的了!
哦,鞋的尸骸,撒满一地,零落成泥!
在孩子们心中,鞋子天天伴随着穿着它的主人,也有了生命,成了精灵,如今精灵死了,心也就死了!死去了心的生命,还能叫作生命吗?如果是,也只能叫幽灵。但幽灵从没人承认它是生命,如果是,也至少是另一种形态的生命。那圆圆转动的风圈儿,是地球转动,生命轮回的一种最直观的形态吧!地球虽永远转动着,但是谁也感觉不出来的。只不过它永远是实实在在的,这无须怀疑。大地实实在在,山也实实在在,虽然山路坎坷,山路崎岖,山路十分险峻,会有很多的曲折和弯道,有很多的陷坑和悬崖绝壁,还有流沙,有山体内部的潜流滑动——那是足以会使沧海变成桑田的!
潜流,极为缓慢地蠕动在地壳的深处,人们一时很难发现。潜流流淌了亿万万年,还永远继续流淌下去!可是,东江二中的师生们,只有慢慢地走着各自的路。他们只有走,他们只有不停地走,只有坚定不移地走,踩着流动的大地,攀缘流淌的高山,往太阳光所能到达的地方走去 ,往一个个不可预知的明天走去,走去……
第四章(1)
东江二中座落在县城的东南方,占地共两百来亩。学校位于靠近山顶的白杨丛中,校园没有院墙,唯有林立的全无一点规矩的稠密树林,那大都是一些被称作俄罗斯钻天杨的极是高大的林子。林子建校时栽种,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全都高大挺拔,每株有数抱之围,树梢直逼天宇,高达数十丈。再就是那一蓬蓬的骆驼刺或者枸杞丛篱笆墙,每到夏天枝叶茂密时,透不进丝毫阳光来。从学校最高点的三层教学楼后边再往上,攀上一百三十八级台阶,就到了山巅,那是一座公墓。公墓占地约一百二十多亩。五十年代初,为了纪念那些在抗俄战争和解放战争中牺牲的无名英烈,建了这座公墓(初称烈士陵园)。但到了后来,情况有了根本的变化。从共和国建国至今,先只是一些对国家对人民有功劳有贡献的因公牺牲的才有资格葬入公墓,譬如在剿匪中死去的所有有名无名人士,都被葬在这里。到后来,一些普通公职人员甚至市民死后,只要他没有什么过错,都可以在陵园里申请到一块墓地,条件是只要他交纳一定数量的墓地费。烈士陵园从此成了公墓。在这里长眠的,再不只是英烈,而是许多混杂的亡灵了!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公墓西南角偏远处那一排挤挤挨挨的一大片红卫兵墓地。
那墓地埋葬的34人是在1967年5月的一次武斗中被“红色造反司令部红星兵团”派干掉的,他们都是本校的高中生,这些人自从密密麻麻地被埋葬在那个角落里,就再也没人管过,也没人敢涉足!因为有人曾在那里隐隐约约听见他们的亡灵仍在那里呼喊着充满革命豪情的口号,唱着激情豪迈的歌子;甚至还有人说,他是如何如何在那儿亲眼看见过血肉模糊的人,他们的残缺肢体突然从坟头里冒出来,从树枝上倒挂下来,血淋淋的,真正惨不忍睹!他们或是缺了胳膊,或是少了腿脚,没了脑袋;或是脑浆迸裂,胸膛被剖开,肠肚倒猪食一样流了一地……那种惨烈恐怖,不可言状!于是,那片坟地杂树丛生,野草疯长,藤蔓网络,阴气森森,成了乌鸦的家园,野狗的乐土。固此那一片坟地没有人修葺,没有人浏览,更没有人去散步。
公墓里常年浓阴蔽日,松柏常青,静谧而清幽,大块的白色花岗石铺着地面。公墓是一处不可多得的休闲、读书、甚至是年轻人谈情说爱的绝佳之地,也是同学们复习功课的好地方。在墓地的尽头,有一片最为壮观的树林,那是全县最大的一片白桦林。梅兰和沙岩等几人,更是每一个黄昏几乎都要上公墓的白桦林里去走走,他们在那里看血红的残阳西坠,听萧萧的林涛轻吟,指点着社会的弊端,争论着一些永远没有结论的问题。
此时,同事们早已大都回房休息了,对会上所发生的一切,人们早失去了在公共场合议论的兴趣。上午没有课了,梅兰本想往公墓去散一会儿步,却不知道怎么回事,下意识竟往宿舍走来。三层的教学大楼紧临着操场,往左侧再下便是单身宿舍了。教学楼和其它几排教室,此时都热闹起来。操场上顿时空寂了。梅兰此刻正慢吞吞地走在从操场到宿舍的那条路上。
东江二中是全县唯一的国文中学,其余学校都是用民族语言开课的。二中有三十几个年轻教师,在人们眼中,新近分来的一帮大学生是最有活力的一群。尤其是梅兰、沙岩、申东风、唐晶莹四个,他们几乎形影不离,一般来说,同性别之间,各人手里都攒有另外几个哥们姐们的房门钥匙,一家有事家家忙,一家有喜家家乐。这所学校住房紧张,单身教职工平均每人只有十分之七个单间,单间一般才九至十二个平方,那种紧迫感可想而知。好在身为人类灵魂工程师的教书匠们,对此也大多习以为常了,他们的要求其实很低。每人能有一小块地方睡觉,有一小块地方放上一张办公台批阅作业就够了。一些外地教师工作了四五年,早已结婚成家,却依然是两个教师合住的,一人爱人来校,另外一人就让位几天。如果是本地籍教师,县城内有家,那就更容易了,每晚回去就成,有时候干脆将作业本带回去自己家里去批改。梅兰他们这一批共六个所谓“十年动乱”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刚来时,局里的领导们对他们在生活上特别关照。分配名单寄到文教局的当天,局里就开了紧急会议研究,又电话通知了二中,接着又特派了一名专门人员去二中传达局里的的决议,让他们学校一定要尽力为大学生们解决困难,安排好住房,让他们安心工作,为山区的教育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马副校长当时一听来了一批大学生,高兴得捡了装着巨款的钱包似的,喜出望外,兴奋异常。他以他特有的坚决果断、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当即安排人员把学校最好的六个单人宿舍腾了出来,又亲自安排人员为他们擦门窗,拖地板,配备学校最好的木床,书架和办公台。接着,他又破天荒的第一次动用了上学期结余下来的教勤费,给每间新宿舍的前后窗买了窗帘,派专人去百货店买来这里号称最高档时髦的台灯。对此,老师们说,从东江二中建校至今,这不算漫长的三十几年里,还没有哪一次新来的老师有过如此待遇的。
“梅兰——梅兰!封你一个狗屁官,你就不得了啦!你就陶醉得不知自己是谁啦?你快滚回来,我们有话问你哩!”
是沙岩!他正爬在窗上伸出头来冲着操场大声喊叫着。
梅兰和沙岩各自同住二楼的一个单间,后窗正对着操场。此时,沙岩正在自己那间房间里把大半个身子伸出窗外,将一双手用力挥舞着,似乎要从窗口展翅飞下来,揪住梅兰回去。
宿舍里原来早挤满了人,除了沙岩、申东风、唐桂平、唐晶莹、郝花五个同届同学校毕业的老师外,还有刘怀中、郭欣、罗大鹏等几位老师。
第四章(2)
刘怀中是六十年代初华中师院外语系毕业的老牌臭老九。按他自己本人的说法,他来到这与世隔绝的塔里木盆地边沿的山区小县,完全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偶然事故。因为他耿直的性格,凡事爱说真话直话,不会变通拐弯,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