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什么?”也没见他移动或改变姿势,可是她在眨眼间就被扯回座位上。
萌萌轻抽了声气,努力想稳住身子,东摇西晃的结果却反而跌向他四平八稳的长躯。
“放开我。”她又羞又怒,动手去扳他合抱在背后的巨掌。
“我觉得这个姿势挺舒适的。”说归说,纪汉扬终究松了手,没有为难她。“我不懂,存摺封皮上的户名印着‘陆双丝’三个字,若果我的记忆力依然正常,这位陆女士似乎是你的继母。你把她的存摺送到我跟前做什么?”
“少跟我打迷糊眼。”她连忙坐到远远的另一端。“帐户多出来的七十几万和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拒收!”
纪汉扬哦了一声,懒洋洋地笑看她。“是‘我们’拒收,或是‘我’拒收?”
“这有什么差别?”她的狠瞪饱含着敌意。
“差别可大了。”叶萌萌的反应越激烈,他就越感兴趣。“身为一名专业顾问,我有义务为你们排解事业中途面临的难关,而叶家最大的难局就在于财务问题,不是吗?”
“我们不需要你的施舍!”她光火地跳起来,大跨步挺立在他的跟前脾睨。
她可以勉强忍受彼此互利的合作关系,然而,单方面的怜悯付出又大大不同了。
“我并没有施舍你的意思。”她的指控太严厉,弄得他也有些不大高兴。
“错!请你先搞清楚,你是我们的管理顾问,而非股票经纪人。此外,我们主动拿钱委托你代为投资是一回事,你自己出钱玩股票又是另一回事。说好听一点,你在帮我们解决困难。说实际一点,你的行为就叫作‘施舍’!”萌萌直接吼到他鼻前。
“咱们来弄清楚一件事情,我并非出钱的人,只是先‘垫’一点资本下去。”他扣住萌萌的下颚,深深地盯住她。“经过数星期的投资,你的钱已经收得了利益,而我也取回当初预借的资本,目前的状况等于皆大欢喜,谁也不负欠谁,又何来的施舍之说?”
她从没见过比他更擅长文字游戏的人,纪汉扬当初不去做律师委实太暴殄天物了。
“好,那咱们换个角度来谈。”萌萌决心陪他拗到底。“顾问大人,假设您老人家的投资失败,事先投下去的三十万全数赔光光,请问你会向我们索讨这笔‘垫用’的资金吗?”
“不会。”纪汉扬老实坦承。
她赢了一分!
“不过──”他挑了挑眉,抢在她得意洋洋之前加附一句但书。“根据合约第十七款,如果客户因为本公司提供的错误资讯而造成损失,我必须加以合理地赔偿。”
废话!合约是他拟写的,当然任由他从何解释都成立!
“我没兴趣和你讨论那张‘马关条约’。”萌萌重新挺直腰肢。“反正我不需要你的钱、你的援助,就是这样!”
纪汉扬蓦然沉静下来,直勾勾瞧着她,严肃的眼有如瞪入她脑海的最深处。
“这才是重点,对不对?”他缓缓开口。“你拒绝我的帮助,是因为你害怕我会威胁到你在叶家的主事地位。”
萌萌完全被激怒了。“你胡说什么?!”
“多年来,你一直处于当家主事的地位,家人们向来唯你马首是瞻,而你也非常满意这样的状况。”他毫不容情地戳刺她的弱点。“某一天,有个陌生男人冒出来告诉大家:‘相信我,我可以解决你们的问题。’本来你还不以为意,可是你渐渐发现,向来倚赖你的家人竟然真的买了他的帐,然后你就开始感到惊慌了。”
“乱讲!你对我家的情况一点也不了解,凭什么来分析我的心态?”萌萌震怒得浑身发抖。
“看,又来了。”他霍然起身,低头和她鼻尖碰着鼻尖。“每当你觉得自己受到威胁,就会开始制造我是外人、我什么都不懂的假象。”
“这不是假象!你本来就是外人!”
“没错,我是一个你的亲人愿意信任的外人,我是一个可以帮助你们的外人。而你就为了那微不足道的自尊心,宁愿牺牲你家人的权益,也不愿意冒险让别人来取代你的重要性──”
啪!
她捂住颤抖的唇,湿泪恣意的俏颜褪成惨白容色。
纪汉扬如慢动作似的,缓慢地转回被打偏的脸颊。
“从我上了国小之后,就再也不曾被打过耳光。”他恒常镇定的情态,彷佛出手掌掴的人是他。
“对……对不……”她拚命眨动模糊的泪眼,突然觉得极端的惶乱失措。她怎么会纵容自己的情绪失控?而且,失控到动手挥打别人的地步?“抱歉!”
深深一鞠躬,她跌跌撞撞地冲向大门口。
“不要走。”纪汉扬立刻拉回她。“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萌萌扑跌进他的胸膛,苍劲的松香气息填满了知觉,稳定而安逸,彷佛千百年来一直矗立在原地,等待她的投抱……
可不可以,即使只是短暂的一瞬间,让她依偎着这株松柏巨木?
“我不是……故意的……”萌萌抽噎的喘着气,一口呼息顺不过来。
浓郁的松馨包裹住她,正如同他紧紧环搂住的臂膀,男人与女孩和气息,勾织成一颗密实安全的厚茧。
“当然,你只是生气而已。”纪汉扬轻柔地、温存地在她耳畔低语,宛如催眠,又像咏叹。“每个人都有动肝人的时候,你多久不曾像今天这样发过脾气?”
很久了,久得她已不复记忆。萌萌徒然摇头,泪水如涌泉般溅洒。
“你才十九成而已,萌萌,十九岁的少女拥有随便发脾气的特权。”他轻啄着她摇乱的发丝。“为什么不学学你的名字,做一个茂茂盛盛、开开心心的年轻女孩?”
环境使然,她不得不放弃伤春悲秋或多愁善感的权利。
是谁先开始的,他们俩都不知道,只晓得──很自然而然的,那种发自心灵的抚慰已藉由交触的唇传达。
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事、时、地堆积成她过度旺盛的不安全感,他都盼望自己能平抚,看着她笑,看着她哭,看着她发怒,看着她享受青春少女必备的莽撞生涩。他从来不晓得自己会期望女人表现出不成熟的一面,然而,幼稚娇蛮却是他对于叶萌萌唯一的冀求。
等待一个女孩长大,其实很容易。等待一个女人返老还童,才是真正的千难万难。
“我……我要回家了。”萌萌悠悠推开他,困窘的俏脸泛滥着红霞。
“我送你──”
“我自己叫车回去。”
不给他坚持的机会,她推门而出,也推破那颗安全的茧。
※※※
深院锁住沉重的夜色,寒风吹来,挪动飒飒的枝叶微声。
屋内,继母大人已经轻唤了好一会儿。萌萌虽然听见她的呼叫,迷离的大脑却无法支使声带发出应有的回覆。
“萌萌?”终于,陆双丝试探性的柔音从树底下飘渗上来。
“……嗯。”她维持原来的姿势,双臂环抱着膝盖,静坐在大树上用木板搭成的小小平台。
山风吹拂,震荡了平台底下的松树枝干,台上分外清弱的纤肩也随之晃动。
“哈罗。”陆双丝罔顾被绳索磨痛的手心,一步步往上攀升,她私人的了望台。“我四处找不到你,就知道你一定爬到树上来。”
“嗯。”她仍然郁郁沉沉的,不太带劲。
“萌萌,我──因为──我是说──嗯──”继母大人比手画脚的,努力找寻一些合适的字眼。“我知道你的心事很多,我又不是你真正的母亲,嗯,所以有些事情你一定不想告诉我。可是,呃,其实我们都是一家人,虽然我常常粗手粗脚的,嗯,不过,呃──你了解我的意思吧?”
她无声笑了笑。
陆双丝困窘地把玩手指,比十九岁的女儿更像十九岁。平常总是萌萌在为她们操心,难得小女儿今夜心事烦躁,而她这个做继母的却一点忙也帮不上,连讲几句安慰的字眼也结结巴巴的。唉!可见她为人母的功夫真的很失败。
“娘亲,你当初为什么会嫁给我老头?”萌萌依然凝视着正前方。
“因为他是个很特殊的男人。”提起结亲仅一天的丈夫,陆双丝的眉眼都柔美了。“我知道你一直对你父亲很不以为然,认为他太不切实际,并没有很成功地担负起一家之主的责任,让你从小就代为操心。关于这一点,我也认为他有失父职。可是在其他方面,其实你父亲是个很懂得生活和生命的人。我需要的就是像这样能够和我谈心、陪我走过人生的伴侣,一个汲汲营营却富有的丈夫,对我来说并没有意义。”她腼腆地吐了吐舌尖。“可能因为我也是个不切实际的人吧!”
“现在呢?”萌萌望向继母甜美幸福的表情。“我爸已经过世了,他不能再陪着你走过人生。你才三十一岁,既年轻又美丽,难道从来没有考虑过改嫁?”
“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她羞涩地搔了搔鬓际。“萌萌,我和你爸爸曾经约定过唷!将来我们要经营一家小餐馆,他跑堂,我掌厨。虽然现在他已经无法实现他那一部分的承诺,我仍希望能完成我们俩曾经共有的梦想。”
听起来的确像她老爸会承允的傻诺言,萌萌无奈地摇摇头。起码,她终于明白了继母大人一心一意往餐饮事业进发的原动力。
“而且,我还有你们呀!”陆双丝漾起心满意足的微笑。“你和维箴都是你父亲的宝贝,也就等于我的宝贝,我喜欢和你们在一起。”
她温柔地偎向继母肩膀。“我也是。”
两颗脑袋在夜色中斜抵着,一长一少两颗心,交融着无以言传的触动。
“娘亲,你觉得纪汉扬的人品如何?”萌萌忽然又问。
“很好呀!”陆双丝使劲点头。“起初他完全让人家摸不着真性情,让我有些怕怕的,相处过后才发现他和外表完全不同,其实拥有一颗善良的心。”
善良的心?她险些笑出来。纪汉扬和善良的心?不行,这两者在她脑中画不上等号。
“这么说,你对他印象不错罗?”
“当然。”陆双丝的目光转为好奇。“你为什么忽然提起这个人?是不是和你今晚跑去找他的事情有关系?”
“没事。”她淡淡地坐回原先的姿势。
陆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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