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小弦等了半天,看他趴着抚住腰,暗自叹口气,走过去替他掩好了被毯。快睡着时,她才迷迷糊糊想起来要道个歉,转身说:“对不起,李铭远。”
李铭远没有动,呼吸也听不清。
“以后别乱来,我就不会打你了。”
终于,临时征发的卧室里完全寂静下来,只剩下壁上一盏淡淡的灯光。李铭远突然悄悄爬起身,看着对床的侧影,还是伸出手摸了摸。
这次没有被惊醒。
他俯□,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才躺下休息。
进退得宜 。。。
雪后放晴。寒彻如冰,残雪留痕。
化雪的天气最冷。沙小弦站在边缘大门,向上拉了拉围巾。她全身又包成了一个米桶形,武装得只剩下骨碌碌的眼睛。李铭远穿戴一新,走到她跟前弹弹她帽子上的毛线球球,问:“你很怕冷?”
铁甲小宝一样的沙小弦动动眼珠:“嗯。”朝外走去。
外面街道冷寂无声,皑皑白雪堆积在街面上,只从中间碾出车辙。沙小弦走了一阵,回过身:“铭少爷,你不要跟来。”
李铭远穿着挺括的短装大衣,两手插在口袋里,笑着说:“小白脸,别叫我铭少爷,我很不习惯。”这个称呼从昨天起就开始纠正了,她总是不改口。
“我习惯了。”小白脸还在前面慢吞吞地挪动。他看了有些惊奇:“你去哪里?”
“接汀爸。”她走得头也不回,“你别跟去了。”
听她强调了两遍,李铭远当然要问清楚:“为什么?”
“汀爸也是老千,只要是老千都怕见到你。”
跟在后面的李铭远笑着发出声音,不接话。沙小弦已经走出了街口,继续解释:“汀爸跑到山里躲起来了,像是惊弓之鸟。如果冒险看到你,肯定又要逃……”
“放心吧,我不进去,我在外面等。”
沙小弦提前收看了天气预报。在今天之后,连续五天会有连绵不断的小到大雪,所以接汀爸下山时间得赶早。但她没想到路会这么难走。雪虽然化了,冰渣子和雪团子还堵在街面上。
两人正避着脏污找地方下脚,身后方向突然传来唰唰的车辆轻响。
银灰奥迪划过弧线停在面前。
杨散推门下车,身上衣着不同于昨天,已经加了件厚毛呢大衣。脸色还是清中带白,映得额前发丝浓黑如墨。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沙小弦,沉声说:“沙宝,前面路不好走,你一定要去接阿汀爸爸?”
沙小弦无论何时何地见到杨散,神色从来不惊。这次见他着急赶来,估料又是店长劝阻她失败,直接请来能说话的人。
“嗯。”她解释了下天气原因。
李铭远同样站在街边,杨散只打了个招呼,就把注意力对准了沙小弦:“你戴手套了吗?”
李铭远马上低头看了看,才发现沙小弦的手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很少拿出来。
杨散看着他们这边,神态沉稳。他从大衣口袋摸出一双羊绒手套,慢慢地递出来,是种夺目的深紫色。“戴上。或者让我帮你。”
沙小弦接过手套,道声谢,仔细戴好。她的手指瘦白,骨节里被冻出一点青色,李铭远看了眼底黯然。“我真是粗心。”他笑着说,神情不带阴霾,却猛地拉过沙小弦的手掌攥在了手心,“谢谢你提醒我。”
沙小弦轻轻拽了拽,没挣脱,就没再坚持。杨散应该是看懂了她的这个动作,脸色也随之降下一丝清寒。但他还能保持着温和的笑容:“如果你坚持上山,就让小皮送你去。”
小皮缓缓放下车窗,淡淡唤了声:“姐。”
“我叫车子接我回去。你们先走吧。”杨散善解人意,化解了三人同行的尴尬。“有事打我电话。”沙小弦站着没动,他已经走到一边,先拨了个指示:“韩部长,麻烦你派一辆铲雪车来,地点在商业街外道。”
奥迪随着清道的铲雪车离开时,杨散还背对着众人,站成了一个岿然不动的影子。沙小弦歪靠在后排座椅里,透过反光镜看着慢慢倒退的街面,还有那个身影。旁边的李铭远突然凑过上半身,淡声问:“舍不得?”
沉默不语的沙小弦还是沉默。
“别看了。”他伸出手,张开五指,轻轻蒙住了她的眼睛。
沙小弦拉下他的手,突然说:“小皮。”
小皮专心开车,好像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没听见。
“你,皮叔,白寒,以后要大胆点,有什么要求可以直接对杨散提。”
“姐说的是什么呢?”小皮的声音还是很淡,看破红尘一般。
沙小弦抓住李铭远抗议的手指,巡延而下,握紧了指尖,对着前面后视镜微微一笑:“比如叫他保重□体。”
“嗯。”小皮丢下一个字,开了会车,突然摸出个卡通MP4,带着粉黄半弧手柄的那种,反手递了过来:“给。哥怕你闷,为你准备的。”
李铭远自觉第二次不察,又败给了杨散的细心。他盯了沙小弦一眼,可后者喜笑颜开,可耻地接过幼齿化的东西,握在手上专心看了起来。
她抵挡不了动漫诱惑。
他的手被顺便放开。
李铭远沉身坐好,看着右边抿嘴笑得乐的沙小弦:“几岁孩子的情商?”
沙小弦只顾着乐,不说一句话,偶尔会有没忍住的笑声,慢慢从嘴角溢了出来。小皮本来一直臭着脸开车,看到这里,年轻轻的小哥叹口气:“哥果然没说错。姐不管怎么变,孩子心性一定会带着。”
李铭远抬手抚了抚下唇。突然又发现,自从他和小白脸在一起,已经有三天没抽烟了。
两个小时的车程里,三人各自为政,互相不说话。阿汀爸爸躲藏的山林积雪果然没有化,厚厚地披在山脊上,像一床绒毯。
也成功地阻止了小车继续上山。
小皮叫铲雪车先回去,表示他愿意在山脚下等他们下来。李铭远打量着四处皑皑白雪,坚持跟在沙小弦身后,踏着脚印坑低头向山上走。走到一半时,一团松间的雪团兜头撒下来,沙小弦惊得脸一缩,脚下没注意,喀嚓一声踩断了木枝轴,左半身猛地一沉。
是春天打猎的农户留下的陷阱。以木杉树枝条遮掩洞口,现在被雪掩盖了。
“别过来!”反应灵敏的她马上明白过来,急声制止:“我能爬——”
“爬出来”三个字还没说完,一道身影腾起一跃,用冲扑的力道拖她离开阱口,再骨碌骨碌一起滚下坡去。
李铭远紧紧护住沙小弦的头脸,将她搂在怀里,尽量减少挂枝对她的伤害。被一株树挡住腰身,消了下滚的惯式时,他咝咝地吐出口冷气:“小白脸,你真是重。”
显然压得不轻。平时白皙的俊脸也擦出了几道血痕迹。
沙小弦甩甩头,回过神:“净重112,带衣装120。”她连忙爬出李铭远怀抱,出力拉他起身。
李铭远拍拍衣服上的残雪,再转眼时,不期然对上一对黑湛湛的眸子。
“少爷,我的铭少爷。”黑眼睛的沙小弦凑上前,沙沙地说:“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李铭远伸手想夹那张雪白的脸,却被躲开。“你难道要我站着看着?”他冷冷说。
沙小弦真的叹了口气:“铭少爷,你那招‘饿狼扑羊’固然姿势美妙,不过完全没必要。——我脚下的坑不深,快掉进去时我就试出来了。那是埋山鸡的小火荡子。”
李铭远脸部依然保持完整,没什么起伏波动。沙小弦又凑过来,侧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还是得谢谢你。因为说实在话,我很受感动。”
摆着冷脸的李铭远终于好奇问了声:“为什么。”
沙小弦脱下手套,主动拉起了他的手掌,慢慢朝上走:“堂堂铭少爷啊,以前只知道为非作歹,灌倒女孩子送去卖身(何娜那件事),哪里体贴过别人?今天小白脸很荣幸,被铭少爷救了一次,还被挡在怀里没受一点伤。”
静寂中,她回过脸微微笑道:“从来只有人背叛我,没有人为我朝山下跳,所以我很感谢你,李铭远。”
李铭远反握住沙小弦的手,换他在前面带路:“是在讲你以前的事吗?”
有关杨散的?那个影子的抛弃和背叛?
沙小弦抖抖手臂,相连的手掌就晃晃悠悠传过一阵请求:“别翻我旧账,李铭远。我不想揭伤疤。中国也有句古话,‘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只要在包容范围内,往事就放过它吧。”
“真的?”李铭远扬声,追问:“可我以前的事常被你拿出来晒,你怎么不放弃打击我呢?”
沙小弦笑了笑:“吐的事?那本来就是你爱搂搂抱抱,我看多了,心里忍不住反复建设起来——这男人花心,这男人不是好人,千万不要相信他。”
李铭远冷笑:“你就笑得开心吧,以后别栽在我手里。”
沙小弦微笑如故,低头找踏脚的路径上山。他看着她不以为然的样子,又丢下一句:“真是厚脸皮。怎么说都没反应,照样我行我素。”
吱吱呀呀的积雪被踏碎。两人逆风前行,李铭远还是强调了声:“何娜我没动她。只是送出去吓了吓。”
山顶洞人 。。。
山林万籁无声,层层叠叠覆盖着白雪。沙小弦看到李铭远四处打量,问道:“新加坡全年高温,铭少爷没见过雪景吧?”
李铭远哂笑:“在日本拜师修炼时,北海道的雪比这里漂亮多了。”
沙小弦抿唇不语,走了会才啧了一声。李铭远笑着说:“不准说中国不好?——小白脸真是太爱国了。”她喟叹,却没有接话。
一路银装素裹,大地沉寂成一片柔纱,沙小弦在艰难奋进,抬头看雪挂树枝,还是忍不住说道:“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离开家。新加坡虽然好,但不是我出生的地方。我在中国有案底,碰到的都是好人,他们从来不歧视我,我很幸运。后来卷入杨散的政选风波,上层和舆论开始揭我老底,诋毁我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后,我厌烦了这样的生活,就离开了中国。”
小白脸的语气不带伤感,就像以前睁眼说假话的那种样子,平淡的,笑着的,让人捉摸不到根底。但是李铭远相信她是在透露一些讯息:离开中国有些无奈,新加坡还没好到让她完全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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