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满足了。唇角微牵,绽放着欢愉,眼睫轻扬,流动着光华。虽然在病中,她仍然妩媚,陶醉在回忆与她所建构的完美未来里。她把身子整个埋进了闻的怀中,就这么折腾着……
终于她闭上眼睛,沉沉入梦。
闻暂不敢动,怕惊醒了她,一直等到她睡沉了,闻才轻轻把她挪回病床上,再不犹豫,立刻奔出急诊室。
颐颐在哪?在家里?他该怎么跟她解释?
然而一奔出医院大门,他就看见坐在水泥花台上的颐颐和昙霓了。
天!刚才真的是她?他心中一沉,又痛。他的遭遇真够紊乱了,紊乱的人生、紊乱的感情、紊乱的他。
他深吸一口气,希望现在眼前有一大杯酒给他。他哑哑开口:“颐颐?”
颐颐应声抬头,一双盈盈水雾的眼眸,漾着敏感而纤细的情意,她还不用开口说什么,闻的心已经无法克制地绞痛起来。
“你……什么时候来的?”他勉强说。
颐颐沉默片刻,并不看他,咬咬牙,终于说:“在你吻莎的时候。”
闻整个人陷入无边的晕眩当中,浑身冷汗像从雨水中打捞出来,又苦又涩。
“不是这样的!”他着急地说。
颐颐望他。“我看见的。”
“不是这样!”他哑声吐实:“颐颐,我跟莎毕竟在一起十几年,说我能一朝一夕割断跟她的感情,那是骗人的。你一向明理,你难道希望我在莎最糟的时候弃她不顾?你会希望你所爱的是个绝情的男人?”
颐颐在心里点头。她当然懂,她一向很明理,但这对目前的胶着情况一点帮助也没有呵!
如果她离开,那是她一个人伤心;如果她拉着闻离开,那莎和闻两个人都会伤心。
她爱他之深……让她傻到竟想成全他。
她咬咬牙,心如刀割,说出与心意完全相反的话:“我只希望我爱的男人不要跟他的旧情人牵扯不清!”
闻头痛如绞,他所认识的颐颐不是这么顽固不讲理的,是他给的刺激太大了?这一切已经复杂难理,偏偏这时,众人又都看见一个人影朝着他们走来……
“应启文!”昙霓先叫了起来,天哪!眼前这几个人就够麻烦的了,他还来凑什么热闹?!“你来做什么?”
这是什么?同乐会吗?启文尚不知颐颐与闻交往的事,更不知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他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打电话想颐颐陪他去party,没想到……“是颐颐要我到这里找她的。”
“你叫他来的?”昙霓一脸呆傻,终于想到刚才颐颐去接的那通电话,原来就是启文,但她叫启文来干什么?
闻语音重重往下一宕,不知为何火气全出在启文身上。“抱歉,我跟颐颐在谈事情,方不方便请你们暂避一下。”
那口气不是询问,更像指示,启文一看见闻,'奇+书+网'之前毁车的旧仇就漫上来,火气一起,仰头堵上他:“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能让别人知道?”
闻对启文向来没什么好感,眼色清厉对应上去,两个互不欣赏的男人,前仇新恨,益发像两军对峙,暴雨一触即发。
闻的脸色孤冷寒峻,气势足以吓退所有的人,但颐颐却只觉得心疼心酸。事情为什么搞成这副田地?她把心一横地说:“别吵了,是我让启文来接我的。”
闻脸上的线条都僵硬了,眼光死死地转向颐颐,不原谅地说:“是我们两个的事,你干什么扯上他?”
与其让闻在她和莎中痛苦选择犹豫,她还不如让他果决地下断定,那么,如果能让闻对她彻底死心,不就是最好的方法?
颐颐铁下心来耍无赖。“为什么不能扯上他?你还不是扯上莎。”
“这是两码子事。”闻的声音僵硬铿锵如冰。
“为什么是两码子事?”颐颐觉得自己的心空空的,她整个人像个空壳,她的声音不像是她自己的,而是由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只知道我不不至于笨到拿自己的未来下赌注,我有什么理由相信你一定会离开莎?但是启文一直对我很好,他甚至还说过要娶我……”
闻死瞪着颐颐,深邃的星眸失温地冷绝,苍白的脸色凝着寒冰,他不知道颐颐什么时候变得跟莎一样,这么不专情?!他真想一巴掌甩醒她!
启文整个人都糊涂了,他没说过要娶颐颐啊!但至少眼前他是赢了闻,这让他陡地得意起来,没有去思考太多,一副赢家的姿态拉起颐颐的手。“走吧,颐颐,我送你回去。”
颐颐怔怔点了头。她到底点头没有?她自己也不确定,她只觉得自己像个空空的壳,没有魂,没有心,就这么飘着飘着,被启文带上他的车。
闻脸色一懔,眼看着颐颐从他面前跟启文一起离去,一股强烈的男性自尊打从他心底浮上来,一时之间什么情意、误会解释他统统都不想顾了,他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回急诊室去。
剩下从头到尾都是个大配角的昙霓。左看看颐颐和启文,右看看闻,就这样了?结束了?
唔,人都走了,没人理她。她没人理没关系,至少她还有车可以开回家;闻大约也不寂寞吧!经过今天胡闹的这一场,他大可理直气壮地回过头去找莎,可是颐颐呢?
坐在启文的车上,颐颐的心竟像被人剜走似的如刀割疼,尖锐而撕裂的痛楚,折磨着她的每根神经,不放过她。车才刚开离医院几条街,颐颐就低沉开了口:“对不起,请你停车。”
启文不懂为何,但仍是靠边把车停了。
“抱歉,”这不是临时起意,不是突如其来,而是她刚才在电话中要启文过来的时候,颐颐就已经盘算好了的。她的声音里有着异常的平稳和透彻。“对不起,刚才我所说的话,请你一句都不要记住,那都不是我真正的意思,我是为了闻才那么说的。”
启文疑惑地看着颐颐,她一双明净如水的眼眸,启文看着看着,慢慢就明白了。
他叹了口气。“我被利用了,对不对?”
“抱歉,”颐颐认真赔罪。“我不是故意的。”
启文想了想,忽然爽朗地笑了。“哎,其实不用大脑也想得到,一定是这样的嘛,你都已经跟我分手了,怎么会突然又回头找我?”他自言自语地又说:“想也知道,你当然是在演一场戏。”
“你很聪明,事先没有套招剧本,你演得也很好。”颐颐唇角微动,居然还笑了,只是笑得冷清,看上去比不笑更加凄凉。
“我吗?”他调侃着自己。“不是聪明,而是可以整整那小子,总觉得像报了仇,满爽的。只不过!”他看住颐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想跟他分手分得彻底一点。”颐颐默默说。
“颐颐,”启文望着她,一语道破:“我不是没见过你跟别人分手的样子,你拒绝我的时候,既不会这么伤心,也不会这么无助,我相信你是很爱他的,所以你确定,真的要跟他分手?”
颐颐微讶地看着启文,不知道他竟也能说出这么透彻与洞悉的话。是她表现得太明显了?刚才自己还觉得演得好呢。也许,外人都一看就透,只有她跟闻两个当事人,才会当局者迷,为这些烦恼不停。
颐颐甩甩头,只说了句:“谢谢你。”然后就下了车,关上车门,自顾自往前走去。
“真的不要我送你?”启文追上来喊。
颐颐微笑摇头,她只想走段路,自己跟自己的心,不想人陪。
走向熟悉的堤防,颐颐看见远方一片星稀灯火如镶钉珠串,如梦境般美,有时明月映溪十几轮月亮,流水匆匆而逝又冲散月影,每一个新的时间带走一个旧的过去,像洗刷过记忆,白了、干了,记忆就淡了。
冬夜寒凉,颐颐呼出的气不知是雾还是自己的呼吸,奇怪泪水流到现在反而像是停止了,丝毫没有泪的感觉,像是心也空了。
夜走了,爱随黎明化作轻烟,真心慢慢沉淀,颐颐仰头看远天,天亮了。
尾声
莎安眠药过量引发她胃的宿疾,本来急诊室几个小时就出院的情形转变成住院一个礼拜,医院单调乏味的生活,对习于多彩多姿的莎来说,简直就像坐牢那般痛苦,好不容易熬到第七天,才终于出院。
“东西都整理好了?”闻来接莎出院。这些日子闻一直照顾着她,他只觉得以他跟莎的情谊,无论如何照顾她都是应该的。
“嗯,都弄好了。”莎脸上展现了几日以来难得一见的阳光,步出医院大门,冬阳暖暖,她整个人都像是飞扬起来了。
闻这几日对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她直觉闻已经回到她身边,风波平静。于是爱情得意,大病初愈,还有什么能比这更开心的?
坐上闻的车,莎出奇地多话,嘀咕着什么时候要回美国去看家人,他的车又该怎么重新烤漆之类的……讲到口渴翻出车上的一罐矿泉水,扭开盖子就往嘴里灌,闻从镜里看见她这么喝水,忽然有个冲动,很想叫她拿个杯子喝……
怪了,怎么会有这样的念头?更何况车上也没杯子。他是什么时候改了习惯?他陡地想起,不,这是颐颐的习惯,但无形之中,好像变成他的了。
这想法让他的心骤然漫上一种酸涩的情绪,他想念颐颐。
莎喝完水继续刚才话题,说:“我跟你说过没有?我之前在美国工作的那家公司请我回去上班耶。”
闻从颐颐的思念中被引走了一些注意力,美国?
莎拨弄着挡风玻璃上垂挂的小猫吊饰,径自盘算:“那家公司薪水一向给得很大方,未来前景也好,不去实在可惜,只是这样就又要离开你了……”莎故意停了下来,斜斜眼梢狭狭一瞟闻,顿一顿才又娇笑:“唉,别紧张,吓你的啦,我才不去呢,免得我一走,你又怪起我来,然后又搞个什么女朋友的给我看。这回算了,下次有机会再说好了。”
“下次?什么时候?”闻问得随意,话一出口自己都吓着,心一颤有了更深一层的感触。
是的,这一回算了,下次又是什么时候?
他们的过去、现在、未来,总是这般,来来去去,串联着永无止境的伤心与失而复得的惊喜,循环不止,永远出不了这个圈子。
系在他们两人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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