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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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凤-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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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来,她每天在平常手中死去,然后在火焰中重生,反覆地承受着这生不如死的刑罚,泪,早已哭干,希望,早已破灭,她了无生趣,却又无法寻死,这副不死之躯像个无止境的噩梦,一次又一次地摧残着她的灵魂,一次又一次地侵蚀着她的心。

她不知道,还要多久,这一切苦难才会结束?

她只期盼,有人能在她的爱转为恨之前,来了断她的生命。

火起,火灭,重生……

她又熬过了一次火的刑责,疲惫地卧倒在玉皇为她特制的巨大鸟笼中残喘,笼外,平常手握着长弓,静静伫立,一如以往,脸上没有任何情绪。

“好了,今天的表演就到此,下去吧!”玉皇长袖一挥,率先起驾回寝宫。

“是……”平常应了一声,恭送玉皇之后,才转身走开。

“平常……”李随心唤住他。

他站定,没有回头。

“如果你还有慈悲之心……就去问问从容……要如何……才能让我……一箭毙命……一了百了……”她盯着他的背影,断断续续地道。

他的背脊微僵,口气却冷硬无情。“你还有九百五十一次的刑责,别想用死来逃避。”

她怔了怔,突然笑了。“呵……不愧是执法如山的右弼大人啊……就连一点点的宽容都不给……”

“别浪费精神,早点休息,明天你还得受刑。”他冷声道,举步要走。

“这酷刑,你觉得有趣吗?”她轻声问。

“纪律刑法,不是儿戏。”他再次驻足。

“但我看来,这就是一场闹剧……一场让我哭笑不得的戏,我的爱,竟是原罪,你不觉得很可悲吗?”她缓缓爬起身,望着他宽阔的肩背,心好酸。

那厚实的臂膀,曾经是她最安心的港湾,如今却咫尺天涯。

“我负责执法,不下评论。”

“是吗?原来……你比玉皇还狠……”她脸上在笑,心却在淌血。

他的每一箭,从不迟疑,从不手软,总是又快又准,没有一点点的不舍,没有一点点的留恋,

“随你怎么说。”他拧着眉道。

“你知道这个刑罚最让我痛苦的是什么吗?”她喃喃地自问自答:“不是利箭穿心,不是烈火焚身,而是你……”

袖里,他握住长弓的手一紧。

“是每天盼着见到你,然后在见到你的瞬间,亲眼看着你毫不留情地射穿我的心……”她说着颤抖了起来,他奉命杀她的那一刻,正是她最痛的时候。

他身子顿了一下,彷佛不愿再多听,突然大步走开。

“我对你的爱……到头来竟是折磨我自己的凶器……”她仰头靠在栅栏上,如梦呓的声音,在沉寂的夜里,听来有如凤凰的悲鸣。

平常似是充耳不闻,他手握长弓,沿着长廊,出了承天宫,一路走回自己的“正气阁”。

然而,没有人看出,他的脸色阴郁,他的胸口灼痛,他的脚步如铅,他手中的弓,沉重得几乎让他握不住……

这四十九天,他每向李随心射出一箭,他的弓就重一分,到现在,那股无形的重量已超过他的负荷,他每次拉弓,手就微微发颤,深怕失了准头,又怕瞄得太准见她浴火,他的皮骨跟着烧滚,听她痛嚎,他的喉间跟着灼烫,他有时干脆希望她别再重生。有时……又庆幸她能够不死。

他全身都不对劲,虚无的疼痛涨满每个细胞,而问题最大的,是他的心。

他患了心疾,打从向李随心射出第一箭开始,他的心就经常闹疼,有时喘不过气来,有时又像千万根针同时扎着,无法食咽,难以入眠。

此刻,听了李随心的话,他的心又痛了,而且比以往还要痛上好几倍,好不容易撑到正气阁,身子一晃,竟站立不住。

一只手适时地伸了过来,扶住他。

“平常,你没事吧?”

他抬起头,看着从容关怀的表情,立刻挺直腰杆,强装振作,“我很好。”

“别逞强了,你一点都不好,你病了。”从容一袭白衫,定定地望着他。

“我没病,我只是有点累……”他反驳,

“心,很痛吧?”从容忽道。

“什么?”他一凛。

“你的心,在喊痛。”从容眼神温煦地道。

“你在胡说什么?我的心由我自己管,而我可以确信,它现在很好。”他拧着眉,口气强硬。

“如果它很好,为什么会哭呢?”

他微征,随即斥道:“你别闹了!”

“你的心正在流泪,只是你自己看不见。”从容叹道,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不悦地瞪着他。

“你的大脑不明白,但你的心明白,因为你的大脑忘了,但你的心却还记得……”

“你深夜来找我就是想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吗?”他有些恼怒了。

“不,我来,是为你治病的。”从容微微一笑。

“我说了,我没病!”他不懂,今晚这位老友怎么这么烦人。

“那么,要不要听我说一个故事?”从容改变话题。

“我累了,想休息了……”他没心情听故事,

“有个女孩从小就出落得艳丽绝伦,她生在仙家,个性争强好胜,自负高傲,聪明,却不愿服输。玉皇在一次偶然的机会见到她,惊为天人,不顾她的抗拒,用尽方法逼她入宫……”从容迳自说了起来。

“我不想听丽妃的事。”平常冷哼。

“女孩入宫之后,照样傲气凌人,她骄纵,使性子,不把玉皇放在眼里,不让玉皇碰她,但她愈是如此,玉皇就愈喜欢她,宠她,放任她,讨好她……”从容找了张石椅坐下,继续道。

平常没吭声,这正是他对丽妃观感不佳的原因。

“尽管得宠,女孩在宫里并不快乐,她想自由自在地过活,不想被困在宫里,于是她渐渐变得消沉,闷闷不乐,直到她在宫里遇见了一个男子……”从容顿了一下。

平常冷凝着脸,丽妃果然对玉皇不忠,所以才会背叛玉皇,往后的种种都是她咎由自取。

“那男子经常进宫,一脸严酷,不苟言笑,刚正不阿的态度和自律自制的个性,让她忍不住倾心。她后来才知道,原来那男子正是掌管承天宫法纪的神官……”

平常听出他所指何人,脸色一变。

“从容,你在胡说什么……”他惊喝。

“她暗恋着那个男子,却苦于自己的身份,终致相思成疾。”

“住口!”他怒斥。丽妃从以前就爱慕着他?这太夸张了!

“她病了,病得不轻,急坏了御医,也急坏了玉皇,这时,这个男子入宫禀奏,玉皇召他进丽妃殿,当场批奏章,女孩终于见到思慕之人,病立刻好了大半……”

“从容!”平常愈听愈心惊。

“女孩好像又活了过来,她经常躲在角落看着那男子,一颗心愈陷愈深,无法自拔……”

“别再说了!”平常急吼,上前抓住从容的肩。

“重点来了,你就听完吧!”从容一笑,接着又道:“女孩把自己的感情锁在心里,她以为没有人知道,可是,宫中人多口杂,她的心事,还是被某人瞧出了端倪,于是,玉皇之弟‘厉王’叛变当日,有人送了一张字条,以那男子的署名,约她在承天宫东门外相见……”

“不!”平常浑身一震,惊骇地瞪大双眼:

“女孩中计,兴奋赴约,却被当场逮捕,罪名是与‘厉王’私通,共谋叛变。玉皇大怒,将缉捕到的主谋‘厉王’、‘禁卫军总管’、‘承天宫内侍’,以及那个可怜的女孩一同下狱,判以最严峻的咒刑,他们于是沦为四兽,被剥夺了记忆,不老不死,不生不灭,不落轮回,永世被贬为‘非人’。”从容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平常愕然矗立,四兽的罪行由他搜证,玉皇判定,从容施法,他以为他比谁都明白他们的罪孽,但有关丽妃的这一段,他竟是第一次听闻。

更令他震惊的是,丽妃原来是中计含冤,而且,间接害了她的,居然是他……

“无辜的丽妃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变成了凤凰李随心,她忘了一切,忘了你,可是,她内心对爱的渴望却未消失,于是,这几千年来,她一直在找寻她的爱,找寻你的影子……”从容轻声道。

平常悚然杵立,一阵酸楚窜遍全身,丽妃的率性和叛变,让他对丽妃向来有着严重的偏见,即便她化为凤凰,他也视她为祸国妖孽,岂料,从头到尾,都是个严重的误解?

“你知道她是冤枉的,为何不说?”他依然难以置信,尤其对从容的隐瞒无法理解。

“我也是在她被咒刑成凤凰之后,从她的记忆里发现疑问,才查出真相,而真相却牵扯到整个承天宫,事关重大,我不便揭明,而且,那时,也已经太迟了。”从容感慨地道,

“到底是谁冒我之名……”他拧紧眉峰。

“事情已发生,再追究无益,眼下最重要的,是凤凰的事。”从容轻轻将话题带过。

“你这么担心凤凰?我现在才想起来……你一直对四兽之中的凤凰特别慈悲,也特别关爱……”平常心思起伏波动,回忆起过去在云仙洞天,从容总是对凤凰多了几分宽容。

“李随心只是个受害者,她的宿命,起于你,也该由你来了结,平常。”从容起身,看着他。

“我?”他一怔。

“这次奏请玉皇,命你收伏她,正因为你们情缘未了,在凡间,她二度爱上你,终于打动你的心,与你相恋,都是早已注定……”从容说得有如个语天机。

“我什么时候与她相恋了?”他怒道。

“现在啊!”

“现在?”

“现在,你的心有多痛,就表示你有多爱她。”从容希望能点醒他,

他愣住了。

心底这份让他无法喘息的痛,是爱吗?

不!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会爱上她?她是玉皇的丽妃啊!

他的理智拼命否认。

“在凡间的两个多月里,你们疯狂地相爱,那段日子,不可能会消失,它只是被蒙蔽了,被你的顽固蒙蔽。”从容叹息了。

“那一定是凤凰之血在作祟。”他强辩。

“好吧!你要这样解读我也没话说,不过,明天行刑的时候,你最好多想想……”从容故意停顿。

“想什么?”他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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