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却不是如他预料。
她保留了他与她之间所有的记忆,记得她在街市走丢那件事,记得龙玉佩,代表她必定也记得两人在小茅屋前连手替大东梳洗长毛,反被大东摇头晃脑地甩了一身白色皂泡,狼狈不堪的好笑模样;记得她私藏她爹从外城带回的稀奇水果,非得要他也尝尝那甜美如蜜的好滋味;记得他曾经狼狈地被她爹杖打,几近死亡;记得那日,她以为已死的他到西京别院将她抱进怀里时,美得眩目的喜极而泣;记得那夜,小小的、温柔的、热情的房里,两个青涩少年少女彼此依偎,体温与汗水都在互相分享;甚至,她也会记得,夺去她生命的那一刀,是出自于他之手……
那些,他牢牢记着,而她也没有遗忘。
“若是以前的我,会对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做下唯一一个结论!“她不入世,是她执着,并非你之故,她抛弃珍贵的转世机会,是愚昧、是奢侈、是不懂惜福,与你无关,她已经不是你的责任,永永远远都不会是”。”月读说道,看见武罗倒抽凉息,彷佛一个被数落不乖的孩子。这表情,他很是熟悉,这位“新神”有太多回总是如此,月读不禁笑了。“不过,现在的我不会这么说,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无论旁人如何劝说、如何阻止,都听不进耳,就算理智明白不该做,却还是会去做。”不是吗?
“……”武罗安静片刻,才向他吐实:“说真的,有好多次,我都想到人界去偷瞧她的转世,看看她过得好不好,但我不敢,脑子里全是天尊您说过的话,我一直告诉自己,她不是我的秋水,我的秋水已经死了,我害怕去见了她,又勾起神不该有的情爱……我必须不断地拿起大刀去斩妖除魔,去忘却好想见她的冲动,我不断地忍着、忍着,反复吟念洗心咒,没想到所有的武装和努力,在地府见到她的那一瞬间,全数破裂……您还记得吗?您说过,我与她,没有缘分,就算我和她在一起,也只会害她像那一世一样,在我手中死去!”
“我算出来的未来,确实是如此。”月读缓缓吹凉手里那杯花茶,却不是送入自己口中。
“所以为了她好,我根本不应该去见她……”武罗握紧拳。
“我回来了!”清亮愉悦的女嗓,未见人影,先闻其声,不用细想,也知道声音是出自于伴随在月读身边的那只凶兽,穷奇。
红衫人儿下一瞬间出现在两人眼前,黑黑亮亮的长松发,在半空中极有活力地飞舞,直至系挂着金铃的纤足落地,它们才乖巧地披散在她肩上。
她瞧见武罗,没哈惊讶,也没打招呼,直接朝月读腿上坐去,同时,月读将凉茶递到她唇边,她大大一口灌下,爽快润喉,再满足地吁口气。
“饕餮呢?”月读低头问她,唇畔带笑,以袖为她拭去鬓边薄汗。
“我把她打跑了。也不看看天山是谁的地盘,敢来这里捉凤凰”最近是凤凰孵育幼雏的时节,牠们好几年才生一窝蛋,我嫌天山凤凰太少,才正开心快有小小凤凰来热闹热闹,她竟然又想捉凤凰回去熬补汤!管她什么金刚不坏之身,我照样踹得她哭爹喊娘叫不敢!”也踹得她自己一身香汗淋漓,面对饕餮果然不用客气,用拳脚赶她最最有效,就算打不死饕餮,也要教饕餮吃些苦头。
天山之神虽是月读,他却知晓生死有命的道理,并且不多加干涉,但穷奇不一样,她保护天山一草一木,把它们当成自己的东西,不许任何人伤害它们,对她而言,天山就是月读与她的家,家里的东西,岂容人随便毁坏?
她这只凶兽,用着凶兽的方式,做着守护天山的举动。
也因此,天山的凤凰、花草、灵兽,对她的喜欢已经快远远超过月读许多许多许多,而且她比月读更好相处,少掉仙族高高在上的圣洁距离,凶兽与灵兽,全是兽类,反倒更加亲切。
“你们不是在闲磕牙吗?继续呀。”穷奇方才过来之时,听见武罗与月读在说话,她一来,似乎打扰到他们,不过她不以为意,更没打算离开月读的腿,她挥挥手,请两个男人别介意她的存在,她可以自己找乐子,不会插嘴。
武罗很不想让穷奇听见半句关于他的羞窘情事,然而,他找不到第二位可以开导他的人,若现在高傲地转身走人,他就真的只能回去和开明兽相看两相厌了!他挣扎。很挣扎。相当挣扎。
最后被胸中那口闷气打败,他认输了,接续穷奇到来之前那句没说齐的话。
“所以为了她好,我根本不应该去见她……我最好是离她远远的,不要再去害她回想起以前的痛苦记忆,我给不起她任何东西,唯一能做的,就是我向她承诺的那一句话!我帮她去向阎王要一个最幸福美满的来世。”
武罗需要月读给予认同,告诉他“你本来就该这么做,这决定,对你与她都是最好”,让他死心,让他绝望,让他彻底放弃。
月读没开口,正在喝茶的穷奇,倒是一点也不客气地喷了武罗那张满布狰狞爪疤的脸孔一整杯茶水!她是真的被呛到,还劳驾月读温柔地轻拍她的背,帮她顺气,她重咳几声,终于呼吸顺畅,马上开口问武罗,艳眸说有多鄙视就有多鄙视。
“你怎么还在这里?”
莫名其妙的问句。他不在这里,要在哪里?
“不然我应该在哪里?”武罗抹抹脸上茶渍,额际有青筋隐隐跳动。
“说出那种鬼话的你应该被踢到岩上,黏在石里三天三夜拔不下来才对。”穷奇嘴超狠,而月读非但没阻止她,还在一旁不客气地逸出笑声,颇有“我同意”的意味。
穷奇面对武罗,嗤之以鼻。“你对一个心爱的女人说,你要帮她去向阎王讨个幸福美满的来世,那女人应该很想狠狠刮你两个巴掌,再抬腿踹断你的命根子吧?你们神族都这么浑蛋吗?到底要践踏人家的心到什么地步?难怪你们神族不是童男就是童女!不是对情欲冷感,而是你们根本没人爱吧!”
说得她都好想冷哼几声,要不是顾及月读的面子,她绝对会说得更恶毒,现在意思意思赏武罗几个白眼就算了。
“如果那个女人想要的,根本就不是幸福美满的来世,兴许只是你一个拥抱或亲吻,即使你帮她求来千千万万个来世,那又怎么样?她会感谢你吗?不会,她一定恨死你了。”
我帮妳去向阎王要一个最幸福美满的来世!
他对着秋水允诺,身为天人的他,可以轻易地为她讨来一个、甚至无数个教人称羡的来世。
他看见秋水的笑靥,微微僵住,那笑,像在哭。不用。你别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真的。她轻轻摇首,拒绝了,却在离开之前停下脚步,又回首。在他以为她反悔了,希望他帮她去求阎王之际,她开口说话。
有件事,可以求你帮忙吗?
那块龙玉佩…你还记得吗?
可以帮我将它恢复原状吗?
谢谢你。这样,两块玉佩就能并在一块充了。
她央求的事好微小,无关乎她的幸福与否,而是身外之物的完好无缺―一块价值没几两银的玉佩。
为什么?
她不在意下一世的自己,生活不富裕吗?
她不害怕下一世的自己,得汲汲营营于工作,付出的劳力却得不到同等回皑,一辈子都要辛苦奔波?
她不害怕下一世的自己,又遇见不能给她安稳幸福的男人?
她应该知道,只要她愿意开口,他无论如何也会为她去做!
她却半样也不多求,只想让碎掉的龙玉佩恢复原状。这样,两块玉佩就能并在一块充了。她幽幽说道,唇畔虽笑,眼眶却蒙蒙一片,全是泪光。使得他想起好遥远以前,她与他,也讨论过有关于玉佩之事。好可惜……龙玉佩破掉了……
没了龙玉佩,有我还不满足吗?
也对……能像现在这样,我说满足了……虽然这样凤玉佩很可怜,永远再也拼凑不成完整的一个圆……
龙玉佩和凤玉佩是为了妳和我而存在,它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让我们两人在一块儿,现在责任已了。
龙玉佩和凤玉佩,是为了她与他而存在,它们牵系起两人的姻缘,让他可以拥有温婉善良的连秋水,那夜,他怀中抱紧她,一点也不替破碎的玉佩感到可借。
没了龙玉佩,有我还不满足吗?
这句话,他曾经说得如此自负。
现在,她没有他了,只能讨回龙玉佩,即便她与他无法圆满,至少,也让龙凤玉佩双双成圆。
是吗?秋水,是吗?所以妳才会在那一刻,露出绝望又绝美的表情?所以妳才会在怔仲之后,笑得苍凉而戚伤?妳真正想求的,不曾开口,是因为妳知道,说了,我定会为难,而妳,并不乐见,是吗?
抑或妳试图说了,我却迟钝地没听懂半个字?
就如同当初,妳明明那么害怕我在匪寨里,沾染满身血腥罪恶,却又顾及虎标哥对我的救命大恩,妳开不了口请求我脱离他们,成为忘恩负义的背信之徒,于是,独自一人在担忧、在恐惧,战战兢兢地度过每一日,生怕我每回出寨,会带着一道道吓人的伤口回来……
是吗…
武罗忆起曾有无数回,秋水总是落坐在床边,为他治疗伤口,是他害她拈起绣针时,不再是做些姑娘家喜爱的刺绣女红,而是缝合迸裂的血腥肤肉。前几回,她会在包扎完他的伤势之后掩嘴作呕,到后来,除了脸色苍白些之外,她不再虚弱想吐,完全像是麻木了一般。
他那时年轻气盛,不过二十出头的岁数,行事冲动,读的圣贤道理少之又少,加上在连府受到管事的对待也几乎全是暴力责打,养成他习惯以蛮力来保护自己,他更不认为成为虎标他们匪寨一分子,何错之有,他只想用最快的途径赚取最多余钱,累积让秋水跟着他一辈子也不会吃到半点苦的足够财富。他确确实实得到丰美的成果,虎标是个慷慨的人,到手的金银珠宝,他会按照兄弟人数均分,不占任何一位便宜。短短几年内,武罗积蓄的钱财已小具规模,他将所有钱财都交给秋水保管,她每回接过,眉宇都苦苦的。
他们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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