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愿又倾耳听了半晌,确定不再有声音,才躺回去。
孙见善吐了口气。
银月渐高,暗香浮动。身旁那个柔软的娇躯还不知死活地越捱越近,最后干脆整个人贴着他的背,抱着他的腰,睡得舒舒服服。
孙见善只觉心浮气躁,一股热息不住在胸臆和小腹间流窜。
“热死了!我睡地上,床给你睡!”他陡然翻开棉被,拿着枕头往床边地板一丢。
四肢百骸里彷佛热水滚沸,在他的鼠蹊部汇集成一股生壮强硬的力道,他得拉开和她的距离才行!他不晓得再睡下去会发生什么事。
“你睡在地上会着凉的,被子给你盖。”如愿看着他移到地上去睡,有些担心。
“快睡吧。”他背着她,将被子粗鲁地接过来,五官隐在黑暗里。
可是,身边少了他熟悉的温度,轮到如愿睡不着了。她很喜欢靠在他身边,无论是变化为人形时,或回到真身被他捧在怀里之时。
他身上有一种好闻又温暖的味道,让习惯海洋冰凉温度的她觉得好舒服,总想时时刻都偎着那股气息。
“孙见善?”
“……干嘛?”
“我也想睡地上。”她想跟他一起睡。
黑暗中,他翻过身面对她,她只看到一双闪亮黑眸。
“你以前也都习惯陪你那些主子睡觉吗?”他的嗓音在万籁俱寂中显得哑沉。
“才不呢!他们都把我摆得高高的,供得像尊菩萨似的,我才不爱靠近他们。”
又是片刻的沉默。
“没有一个主子是真心待你的吗?”
“其实不管人品如何,他们严格说来对我都很好啦。”因为有求于她嘛!
“他们死了之后,你会不会想念他们?”
“想念?”
“对,有没有哪个人让你特别舍不得?”他慢慢坐起来。那双明亮的眼眸变得深幽。
“这有什么好舍不得的?他们在人间的寿数到了,本来就该重新投胎。”
听她说得如此轻易,孙见善皱起粗浓的眉。
“你跟他们相处几十年下来,难道都没有感情吗?”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如愿领悟之后,灿然一笑。“我没有感情啊!”
“什么?”他立时坐起。
“嗔痴爱欲是凡人才有的感情,我们仙人当然没有,所以我既不恨人,也不爱人,更不牵挂任何人。”如愿理所当然地回视他。
孙见善瞪着她好半晌。
“可是你明明会哭会笑会生气,你有感情!”他坚持道。
他好像很不高兴听到她说这些话,为什么呢?
“看到好玩的事自然会笑,看到不开心的事就生气或难过,这是正常的,但是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不会恨谁,也不会爱谁的。”
孙见善终于明了——她有“情绪”,但没有“感情”。
情绪是浮面的,高兴就笑,难过就哭,发泄出来就过去了,不会再更深一层。
感情却是比较深入的,由心底发出的意绪,有爱,有恨,有嗔,有痴,会一直停留在心底。
世事于她如浮云,眨眼即逝,所以她不会恨人,也不会爱人。
将来等他岁数终了,她也只是回到那个白衣美女的身边,然后再等下一个主人将她带定,直到她在凡间的修行终了。
自己之于她,也不过就是众多主人中的一任而已。
孙见善体内的火倏然消了下去,寒意从他脚趾间上涌,迅速攫获他整个人,将他拖入冰窖里。
她不会恨他,也永远不会爱他,他只是她的“主人”……
“孙见善,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
黑暗中,那双深幽的眸彻底暗了下来。他躺回地上,翻过身,声音比冰凉的地毯更寒冷。
“我累了。睡觉。”
“……噢。”
如愿依言躺平。眼光却离不开地上那个突起的阴影。
她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他为什么突然冷淡下来呢?
一股惴惴不安的感觉,一直徘徊在小草仙的心头,挥之不去。
第五章
“阿姨,听说你们附近住了一个算命很灵的人?”
“有啊有啊,他就住在后面山脚下的社区,好像是前两年才搬来的。”
“他人怎么样?阿姨有没有给他算过?”
“他看起来很年轻,才二十几岁而已,一点都不像电视上那些算命的。听邻居说,他很少出门,也不太跟人家打交道——怎么连你们台北人都听过他?”
“有人来给他算过命,说他算得很准,回去之后就贴在网路上,所以最近这个人在网路上爆红。”
“真的哦?那我们这个小地方不是出名人了?”
“阿姨,我也想去给他算算看,你带我去问问看好不好?”
“好啊,我带点水果当伴手,比较有礼数。”
对话的姨甥俩兴匆匆地离开家门。
所谓山脚下的社区,其实只是几间错落聚集的老旧公寓。灰色的水泥外墙毫无任何修饰,经年风雨,将墙面摧得斑驳灰黄。
这种台南乡间的小住宅区,大部分年轻人都到大城市去工作或求学了,留下来的大都是中老年人及家庭主妇。也因此,两年前一个看似游手好闲的年轻人,拎着一个包包租下李家的旧公寓,大家着实侧目了一阵子。
那个年轻人几乎不太离开家门,只有吃饭时间会出来买点东西,可是路上对打招呼的邻居也都很冷淡,爱理不理的,久而久之大家对这个年轻人也没什么热情了。
据住在他隔壁的人说,偶尔那间公寓里会传出女孩子的声音,也有一,两次邻居看到一个非常漂亮的美眉到阳台看风景,过一会儿就被那个凶巴巴的男人叫进去了。
可是送披萨的小弟上门时,又看不到屋子里有女孩子,所以大家都猜想,那应该是他在外地念书的女朋友,没课的时候跑来看他。
“啧,漂漂亮亮的一个小姐怎么会去看上那种臭脾气的男人。”阿姨边走边嘀咕。
“他有女朋友了?他本人长得怎样?”外甥女感兴趣的问。
“那个孙先生长得是一表人才啦,高高瘦瘦的,皮肤白白的,肩膀宽宽的,体格不错,就是那张脸冷冰冰的,看了就让人不敢接近。”
“人家说不定是什么富家少爷,因为身体不好,所以隐到乡下来养病,又不想让人家知道啊。”刚念大学的女孩情窦初开,对这种神秘帅哥最难以抗拒。
一幕幕浪漫的剧情开始在少女的心头编演。
一个英俊有为的富家继承人,却因为天生体弱多病,不得不跑到穷乡僻壤来养病。
为什么要躲到台南小到不能再小的小郊区来养病呢?对,一定是因为周围有太多叔伯侄表的亲戚等着抢夺他的继承权,所以他身体不好的消息不能流露出去。
而那个美丽少女,当然是他的未婚妻了。
她对心爱的男友不离不弃,每到课业空档,总是排除万难,奔到台南来探望深居简出的未婚夫。
呜呜呜,太感人了,活脱脱是一桩历久不衰的爱情经典啊……
“滚!下次再敢上门,我把你那双贼眼挖出来!”一阵惊人的爆吼戳破少女美丽的憧憬。
乒哩乓啷,轰隆哗塌——
姨甥俩在大门口紧急煞车,堪堪闪过从楼梯滚下来的人体。
“你太过分了!我可是付了钱的……”被踢出来的瘦子哼哼唧唧地坐起来。
“滚!”
所有浪漫幻想全部破裂。
追出来的男人既不病恹恹,也不苍白瘦弱,过长的头发垂在后颈,盛怒的双眼让他看起来就像只喷火的巨龙。
巨龙的眼光扫到抱在一起的姨甥俩身上。
“你们又是干嘛的?”
阿姨挤出一个笑。“那个……我、我是街角卖牛肉面的那个黄太太啦!”
“我今天没叫面!”怒汉的脸色嘴角一硬,转头走回自己的公寓。
“不是啦,不是啦,我外甥女说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孙先生,所以我带她过来看看。”阿姨手有点抖地举高一串蕉。“这串香蕉是我亲戚自己种的,很甜很好吃,昨天才刚送来,送给你吃啦!”
孙见善的脚步不为所动。
突然间,另一颗脑袋从公寓里探出来,姨甥俩同时眼前一亮。
一张精致如画的清丽脸庞,一见着人就是一记明亮的灿笑,欢畅如夏日海风,让人看了觉得不回她一个笑容都像罪过。
她拉拉旁边那个阴沉男人的衣角,小声说:“孙见善,我想吃香蕉。”
叫孙见善的男人对她皱一下眉头,终于隐忍地回头对客人说:“上来吧。”
耶!
外甥女连忙拉着阿姨一起上楼。
“孙先生,这香蕉你拿去,如果吃不够,我家里还很多。”黄太太把香蕉递给他。
“这样就够了。”他冷淡道,折两根蕉给那美丽少女道:“你先进去。”
“好。”美丽少女接过香蕉,开开心心地走进一道屏风后面。
单调的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站着。
孙见善依然神情淡漠,两个客人一时有点不晓得该不该主动开口。
若不是脸色如此僵硬阴沉,他其实是个极俊朗的男人。那双长在男性身上稍嫌阴柔的内双丹凤眼,也在他强烈的性格下显得生猛有神,美中不足的是身材实在太瘦了,一副宽肩看起来都是骨头。
“你们不是有问题要问吗?”僵持片刻,他终于不耐地问。
原来是要她们先说话!外甥女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今年刚考上生物系,可是我的兴趣是——”
“行了。”
她只起了个头,孙见善便挥手阻止她。他双眸半合,望着地下,似乎在沉思什么。好半晌没人出声。
终于,他开口:“你明年重考,考得上医学系,但是未来发展反而不如当兽医好,所以不如等明年去考某大兽医系的转学考。再见!”
等姨甥俩回过神来,已经被扫地出门。
“……阿姨,他刚刚是怎么算出来的?”也没看他用什么道具或命盘啊!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卖牛肉面了。”
“这些香蕉好甜好好吃,孙见善,你也吃一口。”
他一进房门,一口甜腻腻的蕉便塞进他嘴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有外人上门的时候,绝对不可以给人看见,你为什么不听话?”他咽下香蕉后,劈头就凶。
“那个面店老板娘是熟人啊……”如愿小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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