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也会随着时间和空间,渐渐淡薄。
“孙见善,你看,那里有一只猫趴在一只狗身上睡觉,它们居然不会打架耶!”如愿兴奋地拉拉他衣角。
满腹愁绪霎时被她杀得干干净净。
她比他更像坐了好几年牢的人,看见什么东西都感到新鲜!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会察言观色,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孙见善不爽地拉回自己衣角。
“鬼说的话跟人说的话也是一样的,只是频率不同,有些人听得到,有些人听不到,所以见了鬼也可以说人话的。”如愿很认真地回答他。“你若不信的话,我立刻召一个……”
“不用了!大白天谁会想见鬼?晦气!”
“那等晚上也行,晚上更容易召,因为……”
“我、不、想、见、鬼!明白了吗?”孙见善咬牙说。
“哦——原来你怕鬼。”如愿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孙见善退走开两步深呼吸一下。再这样下去,他不是被她烦死就是被她气死。“懒得跟你扯。上楼啦!”
“真讨厌,一天到晚凶巴巴的。”如愿嘟嘟囔囔地跟上去。
距离家门越近,孙见善的脚步越沉重。
走到一半他突然停下来。“……你说,你把我坐牢的那一段过去变走了?”
“对啊。”如顾想到自己的丰功伟业,又得意起来。
孙见善沉默半晌,继续往上走。
“当初我是因为入狱才离开的,如果这一段不存在了,其他人对这四年的记忆是什么?”
“每个人都忘了那家人和那个案子罗!反正他们已经死掉了,世人再记得他们也没有用,只是让无辜的你受冤而已。”如愿耸耸肩。
“每个人都忘了?”这和他想象中的正义得到伸张有很大的差距。
“因为生死定数是无法改变的,已经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原本怎么死的就是怎wωw奇書网么死,我也不可能把他们变活过来,所以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大家都忘了。”
“他们的亲戚朋友呢?连他们也忘了自己有那些亲戚?”他的语音沉重。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人遗忘,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如愿天真地说。
她是个永生不死的仙子,人类眼中珍贵的几十年寿命,于她也不过是眨眼即成枯骨,但这番理所当然的说法,听在孙见善耳里,只觉无比凄凉。
“大多数的人,都是死掉了就被遗忘……”他喃喃重复。
“如果你非要我在每个人脑袋里装点东西,一开始要讲清楚嘛,不然我现在试试看,唵嘛呢——”
“不用了!”孙见善算是怕了她了。“你这种两光妖怪,没问题也被你搞出问题来,忘了就忘了,什么都不存在也好。”
“什么妖怪?人家不是妖怪,是神仙,你懂不懂?神仙!虽然是小到不能再小的小草仙,可是还是算神仙啊!”小仙草气得跳脚。
好吵!孙见善不理她,迳自按门铃。
门铃响了好几声,没人应门。
难道他老妈也出去工作了?这可是希罕的大事,她一辈子没自力更生过。他踮脚在常放备用钥匙的门框上摸了一摸——没有?
难道他们怕他哪天逃回家,所以把备用钥匙收起来了?毕竟那桩血案虽然被抹除,他仍然是个成天逃家混帮派的不良少年,整家人都不欢迎他。
“喂,我的愿望来了,帮我把门打开。”他退开一步,对嘀咕不休的小丫头说。
“这种时候又知道叫我帮忙了,现实!”如愿撇撇樱唇,不甘愿地照做了。
门一开,整间公寓一片空。
怎么会?孙见善大吃一惊,到对门猛力按电铃。
来应门的老人家看到他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不敢开最外面那个铁门,只敢隔着门栏问:“你要找谁?”
“我是对面陈太太的儿子,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连家具都搬空了?”
“住在对面不是姓陈的,他们姓叶,昨天才刚搬走的。”乡音极重的老人回答道。
“对面明明是陈金雄的家,他还有一个再婚的妻子,你记得吗?”孙见善急问。
“陈金雄?”老人想了一想,恍然点头道:“啊,对了,姓叶的之前是一户姓陈的租走没错,不过他好像和朋友在泰国合开工厂,两年前全家就搬过去了,应该不会回来了。”
“泰国?”孙见善一呆。“他们有没有留什么消息给我?”
母亲确实是两年前不再来探监的。他们要搬到泰国去,为什么不告诉他呢?
“这个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里长。”老人急急忙忙把门关上。
孙见善默默走回自己的旧家,心里跟着空空的。
“孙见善……”一只安慰的手轻拉住他的衣摆。
并不是说他对这个地方多有感情,只是,这里是唯一一个他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而今,母亲跟着别人搬到泰国去,孙见善终于明白,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家了。
他茫然离开公寓,连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到哪里,只是左脚跨出去之后,再提起右脚,机械式的迈步前进。
最后,他来到自己读过的高职,现在是暑假时间,学校里没有太多人。他来到自己以前常躲起来抽烟的树下,盘腿坐在草地上,望着天际的浮云。
“孙见善,你想不想见你妈妈?”如愿小声问道。
“算了,她有权利追求她想要的幸福,我去打扰她做什么?”他漠然地道。
“这样好了,我们去找那个陷害你的大哥!这人这么坏,我把他变成一只小猪为你出气!”她振奋地跳起来。
一提起这个人,孙见善熊熊怒火霎时燃起。
“这家伙只是仗着身边有一堆逢迎拍马的跟班,人多势众而已!如果一对一的单打独斗,我三两下就能将他摆平!”
“好,那我把他变到一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去,让你痛打他一顿出气!”如愿握拳。
两人又热血沸腾地离开校园。
那个角头老大的住处就在学校不远处,走路大概十分钟的脚程。
走得越近,孙见善越觉得不对劲。
街上开始出现长长的黑头车,一大批又一大批穿黑衣、年纪跟他差不多的小伙子,再走近一点,成排花圈花牌出现在街道两侧,巨大的“莫”字串成一条长龙。
来到那个大哥的住家街口,许多穿麻衣孝服的死者亲友出现了,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孝女哭墓声,道士颂声和送葬花车。
“是谁死了?”孙见善疑惑道。
“喂,你们也是来送杨老大的?你们哪个堂口的,怎么穿便服来?”一个穿着黑西装的年轻干部把他们叫住。
孙见善一凛。“杨老大死了?”
“你不知道?难道你们不是来送行的?不是来送人的就别来凑热闹,去去去!”黑衣干部把他们赶走。
孙见善连忙牵着如愿到一个角落,随手拉一名年轻小弟问:“请问一下,今天办的是谁的葬礼?”
那个小弟看他一眼。“杨老大啊!上个星期杨老大带他儿子去酒店喝酒,被几个大圈仔放黑枪撂倒了,看风水的道士说他们父子俩一定要在七天内下葬才行,所以家属赶着今天出殡。”
“杨老大和他儿子都死了?”孙见善大惊。
“如果你不是来送葬的,就闪一边去,老子很忙!”小弟不耐烦地甩开他的手,回到自己的队伍去。
人群如黑色潮水,往身旁流过。
远远的,孙见善看见几张熟面孔,来回穿梭于灵堂附近,帮家属招呼前来吊唁的人。那是他以前一起混过的兄弟。
孙见善心头一片乱,不想见旧人,拉着如愿就走。
“阿善,你回来了?”猛不期然,一把熟悉的声音叫住他。
是他老同学小乙,当初就是小乙引他到杨老大的门下的。
他不得不停下来,勉强应付道:“嗯,好久不见。”
小乙亲热地迎上来。“这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你妈说你有一天出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还以为你跟哪个外地来的老大享福去了。”
对所有人来说,他只是失踪了四年而已。除了他自己之外,再也没有人记得他所受过的苦,不知道他在黑牢里如何和居心叵测的牢友周旋,只为了保存最基本的人性尊严;不知道他如何苦苦挣扎,等着重获自由的一天。
孙见善突然觉得万念俱灰。
原先支持他活下去的两股力量,一是亲情,一是报仇。如今母亲已经远走他乡,而他日日夜夜恨入骨髓里的仇人也死了。
他已经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回去,没有一个仇人可以恨。接下来,他还能做什么?
横在眼前的人生,竟是如此寂寞漫长。
孙见善茫然走开来。
往四面八方望去,到处都是路,也到处都没路。
他的未来该做什么?出人头地吗?有谁会为他觉得骄傲?
出来混江湖成为地方一霸吗?那又如何?有一天到酒店去,让人放两下黑枪便倒了。
庸庸碌碌过一生吗?那跟现在立刻死掉又有什么不同?
反正,人死了,自然就被遗忘,不久之后,再也无人知道天地间曾经有个叫“孙见善”的男人存在过。
“人活着做什么?人活着做什么……”他喃喃念着,在熟悉的街道上,漫无目的的晃荡。
“对啊,孙见善,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你想娶漂亮的新娘,还是想去全世界旅行?只要你开口许愿,我都可以帮你办到喔。”身后的俏丫头不明白他的心情,一路犹蹦蹦跳跳地跟着。
“做什么?就坐下来等死吧!”
他自暴自弃的话让如愿吃了一惊。
“你千方百计逃出来,不就是为了要活下去,现在为什么想死呢?”如愿灵动的水眸冲着他瞧。
人类真是种奇怪的生物,她永远也搞不懂!
“我已经说了我想死,你怎么还不动手?”孙见善面无表情地道。
如愿拚命摇手。“你要我杀你?不行不行不行!我是不能造杀孽的。”
“哼,连这种小事都办不到,还敢说自己是神仙。”他不屑道。
如愿涨红了脸。
“你、你……明明是你自己不守规则,乱许愿,你还怪我?我是很厉害的,你知不知道?很厉害很厉害的!”她气得直跺脚。
两人正在拌嘴,突然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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