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眼深呼吸。他的自制力又开始混乱,仿佛某种难以根治的绝症,一思及虹恩就开始发病。
“你要把天使也拖到地狱去才甘心吗?”
阿尔萨兰愤然狠瞪安神父,他却不惊不惧,默默凝视回去。
“虹恩一心一意要给你全新的生命,你的回应就是拉她一起陷到你的罪行里。”
“我没有要她替我做任何事!”
“她却愿意为你舍命。目前她还搞不清楚你犯的罪,痴痴傻傻地全力帮你,如果她搞清状况了呢?你要她如何面对自己的良心。”
“她所做的抉择,由她自行负责。”
“她真诚地将一颗心双手捧给你,你却如此践踏在地。”
“省省你的口水吧,我不是来这里听你训我人生大道理!”
安神父凝望他的背影,仿佛透视到他焦躁的心。“你跟那些丢弃她的家人一样可恶。”
“少拿我跟克勤郡王府的混蛋相提并论!”
“可是你们全都一样鄙劣。她的家人拿她当代嫁到鬼府的工具,你则拿她当代替你下地狱的牺牲品。她想要的不过是个家,这个梦想却被你们利用得彻彻底底。”
“我没有利用她,而且我也已经给她一个家。”
“你并没有给她一个家,而是给她衣食无虞的牢宠。”安神父更加逼近。“萨兰,快点收手,否则你所犯的罪孽,都会报应在她身上。你要如此对待一个爱你的人吗?”
这句话,冻住他的灵魂。
同时间,虹恩正火速赶往克勤郡王府,搬出禧恩助阵。禧恩约略听了她的计划,立刻兴奋地答应,将虹恩改装为丫环,送往元卿贝勒府邸。
“我忘了今晚的幽会?”元卿在文士满座的厅堂外愕然一惊。
“是啊,外头那位丫环是这么传话,说她家格格等您好久了。”小随从恭敬禀报。
“是吗?”这可奇了。他原本只觉得有趣,一到大门听着来者声音,即知大事不妙。
“元卿贝勒,我家格格一直在西安门洋教堂等您,都快亥时了还不见您人影,怕是您忘了,特地差我来一趟。”萨兰怎会差虹恩来?不论如何,事情一定出了差错。
“我的确忘了。小顺子,将外衣拿来,我要出门。”
“喳。”衣裳之外,自然也照他暗示地把该带的东西附上。
一抵达教堂,元卿立刻与阿尔萨兰进入内房密谈,虹恩只能守在外头,无法参与。
子时一刻的梆子声才响起,大批人马杀往教堂的喧哗立即涌上,在教堂门口爆出巨响。
“开门、开门!再不开门老子就撞门了!”
“大哥?”虹恩一听这阵怒喝,差点吓破胆。“他怎会追到此处?我明明已经很小心——”
“兰福晋,快随我来。”二总管马上将她拖入密室。
“可是——”
“去吧,这里由我应付。”安神父在门前一笑,安抚了她的心,乖乖离去。
“叫你开门,拖拖拉拉地在摸什么?”门才开了个缝,大贝勒当场猛然一踹。“我已经将这里团团包围了,你们谁也别想溜出去。”
“请问深夜来访,有什么事吗?”
“你不用再装了,洋教士,我的人马确实盯见了元卿贝勒鬼鬼祟祟上你这儿来,你的阴谋已经完了!”
“我没有什么阴谋——”
“还敢狡辩!我有确切证据,元卿贝勒、御猫贝勒正是少女断头事件的主谋,而你,八成就是共犯!”
“我?”安神父张口结舌。“我并没有——”
“搞不好正是你这邪教在行妖术,所以滥杀无辜为祭品!”大贝勒凶猛一喝。“给我搜!把这教堂里的人全押进地牢里。”
“喳!”轰然振奋的巨响突然被内房里悠然的浅笑声打断。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哪儿来的不识相家伙,如此坏人雅兴?”
“乖乖束手就擒吧,元卿贝勒!连同你房里的人,也一块给我滚出来!”看他还能嘻皮笑脸到几时。
“怎么,摆出个逮捕犯人的阵仗欢迎我,也太给我面子了吧。”优雅的身子缓缓步出,飘飘然仁立门前,一杯美酒掬饮在手。
“你继续装胡涂吧,老狐狸。看我大刑伺候之后,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逮捕人总得有个理由。请问,你的理由为何?”
“你今夜在此密商的阴谋就是理由!”
“我的阴谋?”
“阿尔萨兰,滚出来!躲在别人背后算什么英雄好汉!”别以为搬个贝勒爷挡在前面他就不敢动手。
“手脚放干净点。”元卿不悦地挥开大贝勒打算缚住他的大手。大贝勒这一闪,才愕然发觉这家伙武功底子不浅,轻轻一挥就攻向他腕骨要穴。
“既然如此,休怪我无礼。”大贝勒手势一比,官兵们立即抽刀包围,准备决一死战。
“元卿贝勒。”安神父慌了。
“我投降。”无卿悠哉举起双掌。
全场人马一愣。
“啊啊啊,等一下。”他好心阻止官兵们转而闯入房里。“别这么粗鲁,我替你们把人请出来不就得了。”
“少跟老子玩花样!我早已……”大贝勒见到房里人影现身时,失神咆哮。“禧恩?!”
房里的人怎么会是他家的死胖妹?
“哎,都怪我出门不小心。才会被你大哥盯上,坏了咱们的好事。”元卿不胜感慨地拥着圆圆的小身子入怀。禧恩的表情和脑子一片空白,荣登极乐仙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大贝勒几乎吼翻整座教堂。
“我倒想请你把话说清楚。”元卿搂着禧恩邪邪勾起嘴角。“你说,我和禧恩格格幽会犯了哪条王法,得派大批人马围捕?”
大贝勒哑口无言的瞬间,阿尔萨兰已在城南砍下第八颗脑袋。
第六章
虹恩的计策一举奏效,然而其后所带来的问题却是始料未及。
“元卿贝勒向你提亲?”虹恩大惊,茶水不小心倒到桌上去。
“啊。”禧恩哀怨地咬着核仁酥。“现在全京城都知道我和他在教堂被大哥逮到的事,还谣传我们早就在教堂里不时幽会,互诉衷情咧。”
“这、这……”虹恩的乌溜大眼眨到傻了。
“偏偏我之前就已常常到教堂遛达,他偶尔也会去那儿走动,这下跳到黄河也洗不清。”
事情愈搞愈离谱了,该怎么收拾呢?
姊妹俩味咋嚎嚏地边吃边烦恼,不时推荐一下手边还没动用的糕饼。教堂风淡之后,阿尔萨兰勉强与虹恩达成协议,容许禧恩进兰王府来找虹恩,省得她一个人闲到只会成天找他麻烦。
“你不是很喜欢元卿贝勒吗?”为什么还这么闷闷不乐。
“问题是,他喜欢我吗?”禧恩垂头搅着糖连子粥。
“你瞧,事情一爆发,他隔天就请人上门赔罪提亲,想也不想地了结了终身大事。”
虹恩沉恩一会儿:“可他的确是个君子,完全顾到了你的名声。”
“我才不在乎名声,我在乎的是他的心。”
“哦。”想到自己和萨兰的问题,不由得跟着叹息。
“那你是打算拒绝这门亲事了。”
禧恩吊起灵活的眼珠。“不太想拒绝。”
两人沉默一阵子,随即害羞又兴奋地咯咯窃笑成一团。
傍晚一近,禧恩便赶着要走,省得幢见阿尔萨兰。她没虹恩那个胆量去面对他,甚至只要他一回府,禧恩在老远的院落里就会寒毛竖立。
“禧恩姊,明天再来玩。”
“不行,我哪能天天来。额娘最近强逼着我多念诗词歌赋,说该学学人家府里的风雅裕格们,办个诗社什么的。”累死人了。
“喔。”虹恩不敢表现失望,只能渴望地一笑。她也好想有个额娘对她唠叨,让她可以抱怨一下、撒娇一下。
虹思一路送客到大门,蓦然回苜,府里一片凄清。风声萧萧、雪花飘飘,没人能陪她谈天说笑。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日子愈过愈寂寥。
“我想见兰王爷。”
虹恩被快合上的大门门缝间这句话吸引住。“谁?”
“除非王爷允许,咱们不见任何访客!?”门房冷然闭紧大门。
“等一下,她不是要找王爷吗?干嘛不让她进来等人?”
门房完全不搭理虹恩,迳自离去,她也懒得哆嗦,自己动手开门。
“你找兰王爷有什么事吗?”见来者是位老婆婆,虹恩问得格外亲切。
“要事。”
虹恩当场被对方的疏离泼了桶冷水。
“你别乱开门放人,省得惹祸上身!”土匪似的壮硕门房砰然压回大门。
“可是对方只是个老人家,没必要这么无礼。”
“王爷的命令就是命令,即使天王老子来了我也照样不开门!”
真是的,吼这么大声,门外的人一定也听见了。她无奈一叹。“那好,你放我出去,我陪她一起在门口等王爷回来。”
门房傻住,不知该如何处置。
“这样你对王爷好交代,我也不会让客人太难堪,怎么样?”
门房没想到小小的一个娃儿也有胆跟他讨价还价,他当年可是威震江北的大土匪。虹恩自个儿开门出去,搓呼着两只小手。“我陪你一起等兰王爷吧,老人家。”
“你是谁?”对方神色不善地上下打量虹恩。
“我是兰福晋。”她勉强一笑。不错,现在已经笑得出来了,看来跟这一府无礼恶霸的人住久了,耐力会被磨得忒强韧。如果为了这点小事就受挫难过,哭死了也没人搭理她。
“你是哪位?”
“月嬷嬷。”
“怎么没人陪你老人家一起来?”她张望四面,“这么冷的天,你就用走的来?”
“你到底是哪来的兰福晋?”阿尔萨兰怎会娶这种女娃儿为妻。
“是他不小心娶错的。”过事也设什么好瞒了。“他本来是想娶我姊姊,却不料娶到我这个没多大用途的代嫁新娘。”
“是吗?”月嬷嬷怀疑的昧起冷眼。娶错了大可丢回她娘家去,将错就错,可不是阿尔萨兰的行事风格。接下来的漫长等待,全是虹恩一人自言自语,没办法,戒备十足的月嬷嬷什么都不肯淡,她只好自个儿谈。谈娘家生活、儿时趣事,谈整顿兰王府庭院大计,谈下人的值分安排、谈年节事宜的打点……什么都谈。
等到他回府时,己是深夜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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