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大哥,你应该很了解我,我绝不会违抗圣旨的。’徐妃无动于衷。
‘皇上对你无情无义,你何必……’史锦卫的声音近乎哽咽。
不管这句话是不是出自好意,让旁人听到,可是要砍头的,尤其是慈熠在场,瞧他眉毛已经拧在一块,朱影青赶紧捂住史锦卫的嘴,一脸尴尬地对着慈熠解释。
‘史锦卫不是故意冒犯皇上,他是个粗人,一时口快,请大家别放在心上。’
‘我没放在心上,你用不着那么紧张。’慈熠冷哼一声。
‘那你干么皱眉毛?’朱影青不客气地质问。
慈熠的眼中有层掩饰不住的阴影。‘我高兴,你管不着。’
‘你们两个别吵了,记得你们刚才答应过我的事。’徐妃咳声提醒。
‘娘,是我的错,我不该跟皇姊顶嘴。’慈熠抢着在影青之前回答。
朱影青怔忡地看着慈熠,他的脸部表情很古怪,似笑似正经,完全看不出他是真心或是假意地向她道歉;不过很明显地他成熟了不少,一夜骤变,他学会了不露痕迹地压抑心事,这是好现象,因为他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她也不再是八公主,从今尔后,他们必须学会做个普通的平民百姓。
更不堪的是,他们即将在敌人虎视眈眈的监视下,第一课就是要忍受不对任何不利父皇的批评做出反击,惟有如此,他们才能活过这场浩劫。或许这就是慈熠在听到史锦卫大不敬的言论之后,敢怒不敢言的表现吧!
‘史大哥,带他们去投奔芙蓉,我的孩子就交给你们抚养成人了。’
‘这样好吗?芙蓉的环境不适合他们……’史锦卫支支吾吾。
‘芙蓉是他们的阿姨,我相信她会跟你一样尽力保护他们。’
‘我不要阿姨,我只要娘。’影青和慈熠同时嗅到死亡的气息。
‘嬷嬷,快去拿准备好的衣服,让他们换上。’徐妃不理会他们的命令道。
老嬷嬷放下梳子,拉着影青到屏风后面,把粗糙的苎衣放在她手上,然后拿着青衫走出屏风,交给慈熠。
两人很快地换好衣服,朝徐妃跪地叩首,在史锦卫强拉之下,依依不舍地离开仁寿殿,直奔密道。
到了密道口,真是冤家路窄,居然遇到断了一臂的长平!她肩膀上随意地扎着布条,布条上都是血,模样很可怕。
虽然朱影青讨厌死长平,但她一点幸灾乐祸的感觉也没有,她感到眼眶一阵刺痛。‘皇姊,请跟我们一起走。’
长平没好气地说:“不用你鸡婆,你快滚出我的视线。‘
好心没好报,朱影青气得额头上的青筋暴跳。长平这只母老虎,都已是亡国奴了,还这么威风神气,不过她的嘴狠起来可足比老虎的尖牙还利。‘我不滚,我偏要用走的,而且我还要慢慢走,慢到让你多看我两眼。’
‘我数到三,你若还在我视线中,我就杀了你。’长平大动肝火。
慈熠柔声相劝。‘两位皇姊请息怒,这时候下适宜吵架。’
‘你先走,我要留下来断路。’长平向来喜欢慈熠。
‘我陪你善后。’慈熠就是这点可爱,有着一股傻劲。
‘慈熠,你很勇敢,不过你还是快走,将来复国还需要你。’
‘不,该走的是皇姊,皇姊足智多谋,武艺高强,复国需要的是皇姊。’
长平晓以大义地说:“你是太子,出师之名,你比我更有号召力。‘
‘皇姊,保重。’慈熠噙住泪搂抱长平,活像长平才是他亲姊姊。
‘我一定会平安脱困,将来助你一臂之力。’长半不小心说到自己的痛处。
‘一臂之力,说的好。’朱影青心中有股醋意,冷不防地发泄出来。
慈熠转过脸怒叱。‘你少说两句,没人会当你是哑巴。’
朱影青风凉地说:“我的舌头又没断,我为什么不能说话!‘
‘贱女,我就让你从此无法说话。’长平推开慈熠,??光一闪而至。
‘长公主,阋墙是不智之举。’史锦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拨开这一剑。
‘大胆奴才!竟敢阻拦本公主!受死吧!’长平眼中杀气逼人。
慈熠扑身抱住长平的腿哀求道:“皇姊,求你饶过他们!‘
‘这个贱女,现在不除,将来必是后患。’长平一口咬定。
慈熠磕头如捣蒜地磕拜。‘她不能杀,她是我亲姊姊,求皇姊饶她一命。’
‘有你这个弟弟,她真是好运。’长平一手拉起慈熠,拍去他额上的灰泥。
慈熠这么护着她,朱影青虽然感动莫名,但她却挤不出一句感谢的话,她的舌头是怎么了?不是很会说话吗?她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只会说狠话、坏话、拍马屁的话,却不会说谢谢和对不起,她真该好好反省。
走入密道,沿途见到不少从她身芳快步通过的太子和公主,每个皇族的身旁都有各种不同在宫中任职的人牵着或背着,大家都形色匆匆,狭长的密道,只听见叹息声此起彼落,太不堪了。
出了皇宫,回首一望便看到熊熊烈烈的火焰窜到城墙上,而父皇登基的奉天殿,如今也被火舌吞噬。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出城门,城门已因宵禁而关闭,路人议论纷纷。
得知父皇在万岁山的寿皇亭上吊时,却只能忍着不哭,将泪水吞入肚子里的感觉,好咸好苦啊!
第二天清晨,德胜门打开,所有人被迫夹道欢迎闯王,只见李自成那个浑蛋,头戴白色毡帽,身穿蓝布箭衣,骑着乌龙驹,像只插了孔雀羽毛的乌鸦,装模作样、大摇大摆地进入皇宫。
没想到,慈熠见状怒火攻心,大病一场,无法赶路,只能留在京城客栈休养。
幸好,李自成并没有积极地缉拿皇族,反而严禁他的军队扰民,因此相安无事了四十天。接着战火又起,山海关守将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李自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京城轻易落入女真人的手里,狗贼蛮夷下令捉拿皇族余孽。
国破,山河在,但天下之大,已无宋氏皇族容身之处……
***
流离道途,迢迢长路,不知何处是归处?
未曾跨过干清门的朱影青,对朝廷及廷外的江山一无所知。
江山真大,远超过她的想象,但每看一眼,一草一木却让她触景伤情。
一路往南走,看到不少饿死、病死,或是不知死因的尸体躺在路上发臭。她恨那些害明亡的乱贼,若不是他们不知惜福,江山怎会落人蛮夷手中?可是民间百姓却不这么想,她听到的全是责怪父皇无能的声音,她不信,但众口铄金,让她不得不信,她的恨没了,因为她不忍恨自己的父皇。
说不出的难过梗在她胸口,流泪流到眼晴好痛,她原以为最难过的事莫过于此,但当他们一行人遇到女真敌军时,她才知道什么叫痛不欲生……
她从不晓得蛮夷也有皇族,而且百姓见到他们经过跟见到以前的他们一样,都要跪在地上,眼看着地,等马蹄声消失才能抬头起身;虽然她和慈熠都不愿下跪,但史锦卫硬押着他们姊弟以顺民之姿跪地,迎接亡国奴的耻辱。
眼泪,一颗接一颗落在膝前的泥上,留下痛苦的痕迹,干不掉似的。
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朱影青拾起地上小石子,朝着队伍中一个身穿黄金色盔甲的人、胯下骏马的屁股掷过去。马一受到惊吓,发出嘶叫声,前脚高高仰起,可恨,那人的驭马术不错,并未摔成狗吃屎的模样。
‘是谁恶作剧?’那人快速地掉转马头,长戡凶狠的对准着人群,但众人只是将头低得更低,肩膀微微发抖,噤口不语;这时,那人突然从一名妇女怀中揪出一名小男孩。‘我数到三,若是没人自首,我就杀此童!’
惨了!闯大祸了!朱影青没料到会祸及无辜,她开始后悔,开始懊恼,开始慌乱和开始挣扎,她只要一站起身,死的人将是她,她是罪魁祸首,她不应该犹豫的,可是她的双腿使不出力,她不是不站起来,而是站不起来……
突然,她感到有一道寒光射向她,是谁?她转过脸,看到慈熠冷眉冷眼,哦,不好,他知道是她,她惭愧至极,她痛苦地咬着下唇,正想承担后果,然而史锦卫突然站起身。‘不用数了,是我扔的。’
‘是我才对。’朱影青连忙站起身坦诚不讳。
‘你一个女孩子家,手无缚鸡之力,不可能是你。’
朱影青佯装天真无邪,以俏皮的口吻说:“我只是觉得那匹马的屁股很可爱,才会丢个石头玩玩。‘
这招在过去很管用,过去皇室聚在一起飨宴时,只要她一开口,父皇总是第一个哈哈大笑,然后所有的人,包括她的两个死对头——长平和周后都会很给面子地跟着大笑;但现在情况不同,身为亡国奴,谁有心情笑?连偷笑的勇气都没有!
‘大胆小刁女,居然敢戏弄本额真的宝马。’额真怒不可遏。
‘小女不懂事,大人你有大量,请你放过小女。’史锦卫急声哀求。
额真扔下手中的男孩,眼露杀机。‘养子不教父之过,我就拿你开刀。’
‘不准你伤我爹。’朱影青如螳臂挡车般,双手摊开护着史锦卫。
‘你走开!’史锦卫用力推开影青,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只不过是开玩笑,罪不至死。’慈熠忍不住挺身而出。
额真冷笑。‘小毛头,轮不到你教本额真怎么做!’
‘没你们的事,不许你们再开口。’史锦卫使眼色示意他们闭嘴。
‘是我的错,爹,弟弟就交给你了。’朱影青偏不闭嘴,倒不是她突然不怕死了,而是她相信自己不会死;汤兄说她福大命大,理应不会就此呜呼哀哉,但她心里仍然有点担忧汤兄说不准,万一真足如此,她做鬼都不饶过他。
‘你别说傻话,我答应过你娘,拚死保护你们。’史锦卫双眉紧蹙。
额真不耐烦地大吼。‘你们说够了没有,还不快站出来领死。’
‘他们两个都还是小孩子,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他们。’
‘不行,我今天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你们这些贱民永远学不乖。’
眼看生死就在一线之间,突然一阵马蹄声传至。‘额真,为何停下不前进?’
这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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