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班上,他是转学生,比其他同学晚入学一个月。
就差这一个月,他与同学的关系已经注定要生疏,根本热络不起来。
他也明白,他不是那种可以轻易和人打成一片的人。然而,她却是。
他看着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多数同学们的好感。
举凡上课传纸条、偷看漫画,都有她一份。
常常,她就坐在他身边,课本放在桌上,抽屉里塞着一本其他同学传来的“假面美少女”一类的漫画。偷看的同时,在被老师叫起来问话时,还打开天线接收其他同学的Pass。
在班上,她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听说她以前是个逃课大王,但在龙老师眼皮下,已经渐渐收敛。
他最讨厌她常常以为他没在注意时,偷偷看他的脸,好像上头沾了什么肮脏东西似的。
她看得那么出神、那么专注,有时眼底还有一抹来不及藏起的同情。
就是那抹同情,令他讨厌起这个女生。
她最好离他远一点,不然他可能会不小心咬了她。
她让他紧张。
他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想要咬东西。
急着回家看妈妈——或许还急着摆脱什么,他愈走愈快。
总算,过了一个转弯,回到那栋位于小镇中央的白色大房子。
这栋位于小镇中心点的房子是富裕的象征。
外公也许真的是镇上最有钱的人。
但他绝对也是最残酷、最冷血的人。
他惩罚生病的妈妈还不够,也惩罚他。
自从妈妈带着他住进这栋房子开始,他就不曾跟妈妈讲过话,仿佛妈妈是空气一样,刻意忽视她。
而他也知道,为此,妈妈经常在哭。
就为了这一点,他就永远都不原谅他。
这么残酷的老人,不可能跟他有血缘关系。
只等妈妈病好,他就要带着妈妈离开——
安静地走进围绕着大洋房的花园里,房子就在花园中心。
官梓言试着不发出声音走进去,正低着头如同往常般直接走向妈妈的卧房里,却被一声叫唤定住身形——
“小言。”
是妈妈。
官梓言迅速抬起头来,在花园里搜寻着,完全没料到妈妈会站在花园里,拿着喷水器在替玫瑰花浇水。夕阳余晖洒在妈妈身上,像是金色的天使翅膀一般,让妈妈看起来好漂亮。
早上他上学前,她还躺在床上,身体十分虚弱。
因此他才会一放学就急着赶回来,深怕……那个他不愿去想的事情会发生。
自从妈妈生病后,他就无心上学。假使他能选择的话,他宁愿留在家里陪伴妈妈;但妈妈坚持他得去上学,他只好去了,却老是心不在焉。
再加上方心语一直在闹他,让他心里真的好烦。
“妈妈。”将书包随意丢在一旁,他跑进花园里,自动地接过母亲手里的喷水器。“妳怎么起来了?今天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官咏兰冲着儿子一笑,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只是笑道:“没有啊,今天妈妈精神很好,你不用担心。”
闻言,官梓言眼睛一亮。“真的?我就知道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那些大人都在胡说八道。妈妈不会有事的。太好了!
疼爱地抚了抚儿子如丝的细发,官咏兰藏起哀伤,微笑道:“没事的,一切都会很好的。”或许是在说服儿子,又或许是在说服自己。
自从回来老家,她的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差,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可她怎么放得下……
她将希望寄托在爸爸身上,希望他们祖孙俩能够好好相处。但爸爸似乎仍不肯原谅她,连带不肯接受小言;而小言也同样固执,不肯亲近外祖父。
尽管如此,起码、起码她知道爸爸是不会真的丢下她的孩子不管的。她希冀的不多,只但愿当她走后,儿子会有个她能够信任的人来照顾。
前阵子她老躺在床上,无法下来走动。
今天身体状况似乎真的好转了一些,能够下床了,她便来到花园照顾母亲生前最爱的玫瑰。
曾经,她为爱不顾一切,如今一切都将要化为句点。她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悔恨?母亲在她离家的同一年就过世了,父亲为此责怪她。多年来,他们父女俩几乎切断了所有联系。她知道是她不对,但否认自己的过去,就等于抹杀小言出生的意义。
为此,她永不言悔。
看着儿子担忧的小脸,她没忘记身为母亲的责任,细细询问:“在学校,一切都还好吗?老师人怎么样?同学都好吗?功课跟得上吗?”
官梓言一一回答,说的都是自己认为妈妈会想听的答复。
“一切都很好啊,学校很不错,老师很开明,同学也都对我很好。我的功课妳更不用担心。”
“那……有没有交到比较好的朋友呢?”自小,儿子就安静沉默,她一直担心他会跟同侪处不好。
“呃,当然有喽。”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官梓言开始顾左右而言它。
不知怎地,他提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方心语,以及关于他所知道的她的种种事迹。撇开她很烦不谈,其实她还真怪得挺有趣的。
母子俩就在花园里,一边浇花一边聊着学校的趣事,直到官咏兰发现那个小女孩的身影。
“小言,那是你同学吗?”
正滔滔不绝地掰着学校生活大小事的官梓言猛然抬起头来看向车道入口。
果然见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身影。
矮矮的个子,长长的辫子,小小的脸蛋,怪怪的笑容。
还会有谁!
他咽了咽口水,本想答:“不是,不认识”的,但方心语已经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官梓言,你走得好快,我差点跟不上。”还好老早听说他住的房子是全镇上最大的房子,因此才可以顺着路找了过来——虽然还是差一点迷路。能找到他外公家纯粹是幸运。
官梓言差点没翻了翻白眼。谁要她跟过来的啊!就说他们回家的方向根本不一样啊。
官梓言还来不及赶人,官咏兰就已经热络地邀请儿子的同学进来了。
“妳好啊,妳是小言的同学吧?不知道妳叫什么名字?”
受到邀请,方心语大大方方地走进来,还连连赞叹着官家的大花园。
“哇,好多的花喔,真漂亮。”走到官梓言母子身边后,方心语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浇花的妇人。
“官妈妈好,妳长得跟官梓言好像喔。”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们是母子。
有礼貌地一鞠躬,她笑着自我介绍道:“妳好,第一次见面,我叫方心语,妳可以叫我娃娃,我是——”
“坚决捍卫爱与和平的地球守护者。”官梓言讪讪地接话,同时堵住她即将出口的一连串劈哩啪啦鞭炮话弹。
女孩愣了一愣,而后甜美地笑开。“哇,你都知道嘛。”还以为他什么事都不关心呢,看来他有偷偷在注意她嘛。
官咏兰不由得笑开。“原来妳就是那位美少女战士啊,谢谢妳跟小言作朋友,要不要进来坐一下,官妈妈请妳吃点心,好吗?”
一听到有点心可吃,早已有点饿的方心语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她也毫不客气,立刻举双手赞成。
“好啊好啊!谢谢官妈妈。”完全没注意到官梓言一张逐渐摆臭的脸。
“真乖。”官咏兰笑。
就着花园的水管洗净了儿子和自己的双手,官咏兰一手牵着一个孩子,往厨房走去。
她看起来不像快要死掉的样子。
方心语想。
可小镇上到处流传着官梓言的母亲生了重病,可能活不久了的传闻。
当然,关于她同学这一家子,传闻还真不少。
比如官老爷和官妈妈父女间的心结。
比如官妈妈好几年前那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又比如一个母亲带着儿子回到家乡后,与老父亲之间的种种……等等之类的。
总之,小镇流言的运作方式是这样的:
当一件百分之百的事实从东家传到西家时,就已经丧失了百分之五十的真实性。
而当一件百分之五十的事实从南家再传到北家时,最多只剩下百分之二十的真相。
也就是说,小镇流言通常是百分之二十的真相加上百分之八十的渲染。
这是小妈说的。
搬进夏日小镇没多久,小妈就详细介绍了小镇会有的这一类特色,并教她心脏要强壮。
因此方心语深信,任何事情绝对不能只看表面,绝对要深入探索才能获得最后的真实,成为一个名侦探。
好在她并不非常想当个侦探。
但自从见到了官梓言的妈妈后,她真的好希望小镇流言真的只有百分之二十的真实度。或者,更低于百分之二十。
官妈妈好温柔又好美,对她好好,每次见到她都会帮她欺负官梓言。不但拿最新鲜的水果和蛋糕请她吃,还会教她功课。
她是仅次于小妈,她方心语最喜欢的女性之一。
她希望她比小镇传言中来得健康,至少再活一百年。
如同过去这一星期以来的每一天一般,最后一堂课最后一分钟,她便飞快地收拾书包。
终于,打下课铃了。
这头美美在喊:“娃娃,一起回家吧!”她跟娃娃的家是顺路的。
“不用了。”心语头也不抬地答。
那头小月嚷着:“娃娃,等一下到我家看新买的公主芭比。”
新的公主芭比?好强烈的诱惑啊……不过——
咬牙道:“改天吧。”
惨了,拖了五分钟了,官梓言一定又自己先跑回家了。
每次他都走得好急,让她跟不上。
小妈已经关切起她最近这阵子晚归的事。
但她觉得,自己非得这么做不可。
官梓言的妈妈那么开心见到她,让她觉得,她好像正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因此过去这一周来,她几乎天天跟在官梓言后面,回他外公的家。
但有时候还是会跟踪失败——因为路会跑——好吧,因为她是个路痴,对于需要拐弯的路线,她实在无法应付。(幸好从她家到学校的路是一条直线)
好不容易终于收拾好书包,拎了便当盒,就要飞奔出教室,却不料在教室外的走廊一鼻子撞上正站在那里的——
“官梓言!”捣着撞痛的鼻子,方心语眼睛先是大瞪,继而伸手揉了一揉。
确实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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