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人就睡下了。
接下来的事情非常顺利,堺町会合众作出裁决,按照信长的要求交出了两万贯军费,以及松岛壶、绍鸥茄子两品茶器。整个过程,我没有作任何动作,倒是一下子清闲下来。
就在他们召开会议的时候,我带着小夏,前往堺町南宗寺拜访。这座寺院是三好家的菩提寺,1557年由三好长庆为横死于附近显本寺的父亲三好元长所建,开山祖师为京都大徳寺第90世主持大林宗套。这个大林宗套,就是我拜访这座寺院的原因,他是武野绍鸥的嗣法师父,是千宗易、津田宗及和今井宗久的传戒师父,三人法号中的“宗”字即是由他赐予,武野绍鸥、后来千宗易一门、津田宗及一门的供养塔也位于此处,甚至还有德川家康之墓,幕末时期还由山岡鉄舟重新撰写了碑文(别告诉我不知道他是谁)……另外,他也是著名的茶人,在堺町的声望极高,三好一门和堺町多数町众都接受过他的教化。
然而,进入寺院内,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劲。我随手拉住一位僧人,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阿弥陀佛,是宗套大师往生极乐了,我等正为大师安排法事。”僧人回答。
“去世了?”我感到非常惊讶。
“是。大师已经是八十九岁的高龄……”僧人回答。
“麻烦你了。”我点了点头,放开这位僧人。
以八十九岁的高龄去世,实在不算意外。但是,却偏偏在今天决定堺町命运的时候,似乎就是预示着堺町一个时代的结束啊……
我和小夏信步在庭院里走着,忽然,小夏怀中的千手姬大声叫道:“爷爷”
千手姬的爷爷?我惊讶的抬头望去,那是一个身形佝偻、大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正手持竹帚打扫着庭院。
“这是你的爷爷吗?”小夏将千手姬放到地上。千手姬向前走了两步,却又迟疑着回头望了望小夏。
“去吧见过了爷爷,我也还是你的母亲啊”小夏明白,她是担心小夏不要她了。
听了小夏的话,千手姬这才放心的向中年人走去。
“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中年人放下扫帚,将千手姬抱在了怀中。
过了好一会,他才放下千手姬,然后望着我道:“吉良殿下,可以屈尊一谈么?”
“是关于千手姬的吗?”我点了点头,“不过,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其实,”对方叹了一口气,“在下本来是奉松永弹正之命,前来刺杀殿下的。”
小夏一听,连忙又抽出腿后的肋差,挡在我的面前。
“不用了,”我阻止了小夏的动作,“这位殿下若是有意,不会放下武器的。”
“武器?”小夏一愣。
我指了指扫帚。
“吉良殿下真是好气度、好眼光”对方上前拿起扫帚,伸手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太刀,随手插在地上。
“那么,能否请教你的名讳?”我很有兴趣的问道。既然松永久秀失败之后,敢派他一人前来行刺,肯定不是易与之辈。
“劳吉良殿下动问,”对方躬了躬身子,“在下柳生右卫门宗严……”
“什么”我大吃一惊。
“难得吉良殿下居然知道在下,这还真是荣幸啊”柳生宗严露出了一个笑容。
当然知道,剑圣上泉信纲的弟子啊柳生新阴流之祖啊虽然他现在不过是大和国添上郡边境的两千石小豪族,可是后世的名气却是极大的。这样一个人来刺杀我……想想还真有些后怕。
我定了定神:“我似乎和柳生家没有矛盾,为什么会冒着毁家灭族的危险来刺杀我?”
“毁家灭族?哈哈在下的家业已经毁了之所以要刺杀吉良殿下,就是为了重建家业啊”柳生宗严苦涩的笑着,干脆坐了下来,“柳生家原本是臣服于筒井家,后来松永弹正势大,只能改换门庭,之后与筒井家多次交战……如今两家全部降服于织田家,筒井顺庆扫平添上、添下两郡,松永弹正没有立场阻止,在下的家业也就毁了,自己也堕马受了重伤”
“是松永久秀作出承诺了么?”我已经镇静了下来,思路重新变得清晰。
“不错”柳生宗严承认,“在下原本打算,刺杀吉良殿下之后,就自毁面目以保全家族。而松永弹正会赐下新的领地作为酬劳”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放弃了呢?”我问道。
“因为这个孩子,”柳生宗严紧了紧怀中的千手姬,“在下原以为,泷野家灭门,是出于吉良殿下的授意。但是,这两天在下发现两位和千手姬感情非常深厚,所以就犹豫了……今早听说两位前来南宗寺,便预先在此试探,如果发现两位只是利用她阻挡复仇,那么拼着伤害她也要取下两位的性命。”
“千手姬和你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会叫你爷爷?”小夏非常不客气的问道。因为柳生宗严的话,她现在仍然持着匕首戒备着。
“千手姬的母亲,正是在下的女儿。”柳生宗严回答道。
这个回答同样令我非常惊诧,不过想了想,我就释然了。柳生家位于大和国东北终端,几乎和伊贺国接壤,在与临郡的筒井家敌对后,向伊贺寻找支援是很正常的事情,而泷野家就是近在咫尺的强援。之前很可能就是在泷野家的支持下,柳生家才能挡住筒井家的进攻。
另外,柳生家除了剑术,忍术也有相当的水平。关原之战时,柳生家负责的就是侦察和调略大和豪族,搅乱西军后方的任务,并以此功绩重新取回被秀吉没收的旧领。而柳生宗严的儿子宗矩,后来成为江户幕府的初代大目付之一,担负着监察诸大名、高家及朝廷的任务。很显然,他们从伊贺国得到过相当程度的忍术传授。
“原来是这样,”我点了点头,“令嫒……真是可惜了”
“这么说,吉良殿下见到了小女的最期?那就斗胆请您为在下描述一下吧”柳生宗严向我拜托道。
“是这样的……”我将千手姬的母亲被害时的详情告诉了他。
“吉良殿下是说,小女没有进行任何反抗?”柳生宗严十分惊讶,“小女从小学习剑术,颇得在下几分真传……在下原以为,她是英勇的抵抗了一番,然后才被害的”
“大概是看到攻方势大,无力相抗,所以才放弃抵御,试图保护孩子逃过劫难……”小夏叹了口气,收起了手中的匕首,“只可惜……”
听到小夏的话,我眼前顿时就浮现出了被太刀从左肋刺入、贯穿右胸的年轻母亲,以及她哆嗦着发白的嘴唇,艰难的向我说出的请求。这个时代,对于弱者来说,实在是太过于残酷。
至于谁是弱者,那就太多了。在三好军势面前,剑豪将军足利义辉是弱者;在谋反的明智面前,本能寺的信长是弱者;在进军四国的秀吉面前,四国霸者长宗我部元亲同样是弱者。
即使是我,前一刻不也面临着死亡的威胁?
“……原来是这样,在下明白了,”柳生宗严脸上现出哀伤的神情,摸了摸千手姬的头,“既然夫人能够明白小女的心情,想必一定会善待千手姬的。她以后的事情,就拜托夫人了。”
“请放心,我夫妇会好好抚养她的……但是柳生殿下,为什么不一起看着她长大呢?”我向他发出了出仕的邀请。
“在下老了,不想再更换门庭;而且以前右拳就受过伤,如今更是伤重,一条残命,已经挥不了几剑啦……吉良殿下的邀请,实在无力应承。”柳生宗严摇了摇头,起身放开千手姬,蹒跚着向院门走去,连插在地上的太刀也没有带上。
我知道,他这是要去隐居了。原本这该是他的长子被筒井方以铁炮击杀后的事情,现在却因为长女之死而提前了三年时间。另外,虽然他现在伤重,却是养好了伤,又活了近四十年,而且在剑道上又有了不少参悟。但是人各有志,我并不打算强行要求他,那样做的话,柳生新阴流中,绝对会减少一门“无刀取”(空手入白刃)的绝技。
与其勉强他出仕,不如由着他隐居教导儿子。我相信,他会把兴复家业的任务交给儿子,而有了这样一份渊源,当宗章、宗矩成年后,绝对不会再去出仕别家。
看着柳生宗严的背影,千手姬摇晃着上前走了两步,似乎想追上去的样子。小夏一把抱起了她,她稍稍挣扎了一下,然后顺从的趴在了小夏的胸前。
“我们也回去吧。”我抽出柳生宗严的太刀,向小夏招呼道。
……,……
由于大林宗套的意外过世,今井宗久推迟了一天的行程。直到十月十六日,我们一行才离开堺町,押着两万贯军费向京都进发。到达京都的时候,正赶上足利义昭就任将军的仪式。对于堺町的降伏和进献,义昭将军极为高兴,很快就为今井宗久申请了大藏卿法印的高位,连我也借光得到提携,凭着偏师入近畿的功劳,得到了一个从六位下左卫门尉的官职。同样得到官职的还有攻下胜龙寺城、将三好家势力赶出山城一国、恢复幕府世代御料地的柴田胜家,他的官职是从六位下左京大进。
当然,这笔钱没义昭的份,全部送到信长的东福寺中……
信长同样对配合我行动的今井宗久作了奖赏,赐予他摄津国住吉郡两千两百石领地。然后就单独接见了我。
“哈哈宣景,这次你做得不错”信长显得非常的高兴,“居然想出假装受到刺杀,然后趁势要挟进兵堺町的主意,果然不愧是本家的智将啊”
“……主公刺杀的事情是真的”我感觉额上似乎挂上了一滴冷汗。是谁告诉信长,我是假装受到刺杀的?刺杀很好玩么?
“什么?”信长大声咆哮起来,“是谁居然敢刺杀本家的重臣、我信长派出的使者”
我知道,和我的安危相比,信长更在意的是,这件事情扫了他的颜面。此刻他平定畿内,居然还有人刺杀他的人,这简直就是在进食的老虎嘴边拔胡子啊……但是,我还是表现出了适当程度的感动:“回禀主公,正是大和的松永久秀”
“能够确定么?”信长沉吟着问道。
“已经得到了今井宗久的证实。”我回答。
“这样啊……”信长沉默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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