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路殿的身份,在下大概能猜到,”铃木重兼点了点头,“不过,却不知淡路殿来意如何?……在下早已隐居,山野病夫而已,恐怕当不得淡路殿的大驾啊”
“说到来意,确实谈不上,”我有意淡化了自己的口气,“只不过是偶尔行军至此,然后听说了你的事情,感到有点好奇,所以顺便来探望一下。”
“是这样吗?那真是在下的荣幸。”铃木重兼客气的回答道,语气中却明显的透着怀疑。
“恩啊主要是因为令弟的关系,”我点了点头,“令弟铃木重秀头领,与我有过几次并肩作战的因缘,甚至在前几天,我还让身为淡路守护代的弟弟前来接洽,只可惜……如今虽然敌对,但是我对令弟却依然是非常欣赏的。”
铃木重兼沉默了,脸上显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既然心愿已了,那我也该离开了吧”我忽然拍了拍手,让近侍提出一篮鲸鱼肉送过去,“这是我平日嗜好的鲸肉,算是难得的美味……仓促见面,就以此相赠好了,希望铃木殿下多加保重。”
“哦……”铃木重兼有点吃惊,“那么就多谢淡路殿的好意了。”
“不用客气,”我笑着点了点头,“说不定,很快就会有再次见面的机会呢”
说完这些,我就率领军势离开了平井馆。
信景跟在我的后面,明显有些疑惑,心里大概是在想,对于这种可能派上用场的敌人,就应该先行拘捕并降伏吧如果是这样的想法,并不能说是错的,因为我的确有利用铃木重兼招降铃木重秀的打算。但是,这是在严重削弱杂贺众之后、防止他们作垂死一击的举措,而且作为杂贺众的大头领,他俩的父亲铃木重意必须要伏诛。
杀死父亲,再让儿子降伏,这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能够说服铃木重秀的,恐怕只有铃木重兼一人。那么,反正他不可能对我们造成什么威胁,就让他保持现在的身份和立场,这绝对比归降我方之后更具有说服力吧
既然他不问,我也就不必告诉他其中的关窍。让他在心里多憋一阵也好,这有助于改进他思虑不深的习惯。
接下来,我把军务交给竹中重治,带着信景和十几个武艺出众的亲卫离开了大营,沿山间的根来街道向东进发。意识到我居然离开大营,信景终于憋不住了,非常好奇的问:“父亲大人,咱们这是去哪里?”
“这是根来街道,当然是去根来寺啊”我理所当然的说。
“根来寺?”信景有些傻眼。
“不错,去拜访一位大师,”我指了指他颈上的护符,“你应该知道,你出生时,是由大和长谷寺的专誉大师赐福的吧?如今他已经回到根来寺,并且担任了寺中的学头之职。”
说真的,当初特地花重金请专誉为信景赐福,除了让信景脱离和一向宗的联系以外,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看中了专誉的前途。后世影响极大的真言宗丰山派,就是以专誉作为派祖,和作为真言宗宗祖的弘法大师空海、离开高野山另创根来寺的中兴祖觉鑁一脉相承。当然,我并没有预料到现在的情况,也没有预料到他这么快就担任了根来寺学头这样的重职。突然冒出这样一条关系纽带,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吧
“可是,我们去见他作什么啊?”信景仍然不明白,“我们现在不是在攻略杂贺众吗?”
“去根来寺,就是最重要的攻略啊。”我说。
信景想了想,摇了摇头,显然是无法理解。
“恩,你想不明白,也在情理之中,”我表示了理解,并且趁势教导他说,“明国的兵法中有一句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觉得这是所有兵法的基点。你若做到了这一句,就能很快明白整件事情的关窍。”
“还请父亲大人赐教。”他恭敬的说。
“这就要从杂贺众的兴起说起了……杂贺众的兴起,是依靠着根来众两大头领之一、泉识坊坊主土桥家的支持。而原本的杂贺众大头领,乃是控制着杂贺莊的土桥家,他们是泉识坊坊主家的同族。”
“但是现在杂贺众的头领,为什么是铃木家的人呢?”信景问道。
“因为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我慢慢的向他解释了下去。
事情要追溯到文明八年(1476)的时候。当时本愿寺莲如前往南纪伊参诣熊野神社,归来时访问有田郡冷水浦,剃度了当地土豪喜六太夫,于是冷水就成为本愿寺在纪伊的本处,称为冷水道场。后来,冷水道场迁移到和歌川北岸的鹭之森,在秋叶山上建立了颇具规模弥勒寺,改名为鹭森别院,又号称纪伊御坊(本愿寺显如离开石山后,就是驻留在这里)。时间一长,除了杂贺莊的头领土桥家等少数人依然坚持着信仰外,附近杂贺莊、十之乡的大部分杂贺众都皈依了一向宗,彻底压过了真言宗的影响力。十之乡信奉一向宗的铃木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渐渐控制了杂贺莊,取得和杂贺土桥家平起平坐的地位,甚至隐隐占据上风。
也就是在这之后,历任的铃木家家主,都自称杂贺孙一或杂贺孙市(铃木家嗣子的通名叫做孙一郎),以宣示自身在杂贺众中的头领地位……
“但是,纪川之北的宫乡、南乡和中乡却没有皈依,依然保持着真言宗信仰,并且和名草郡以东的那贺郡根来寺保持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如果得到根来寺方面的配合,让这三乡降伏于我,并且和纪川之南的杂贺莊、十之乡决裂,将是非常容易的事情。”最后我解释道。
……,……
大约走出十来公里,我们越过风吹峠,很快就进入了根来寺的门前町。根来寺拥有守护不入、检断不入和诸税不入的特权,在寺领之内完全是自成一国,拥有自己的各种行业和各类设施,并且在政治和军事上保持严格的中立。领内的防务、各种杂务、门前町和寺内町的管理,全部由从属于各个坊、院的低阶僧众负责,称为行人方,大名鼎鼎的根来众,主体就是负责寺中防务的杉之坊津田家、泉识坊土桥家所率领的行人方僧众。
与行人方对应的是学侣方。他们是寺中的高层,原本是专注于佛法修行的僧侣(但是现在……),之后因为自身的种种宗教特权,从各领主那得到供奉或者寄进的土地,聚集起庞大的寺领(最高时根来寺寺领达到七十万石)。而附近的地侍也乐于将土地或者家中的子弟交给寺院,从而获得守护不入、检断不入和诸税不入的权利,自身也摇身一变,成为津田家、土桥家那样为寺院效力的行人方世袭高层。
我们这一行人,一望而知都是武士,走在门前町中很有些惹眼。不过,只要我们不闹事,寺院方面是不会干涉的,而且也不会在意我们的身份,正如町前所书的“来者不拒,入者不问,留者不查,去者不追”四句那样。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倒是非常自由的地方,是有别于时间的别样天地。
一直到了行者堂附近,即将进入寺中本坊,才有知客僧前来,向我们询问道:“几位施主前来,是祈愿?是还愿?还是奉佛?烦请告知小僧,让小僧代为引导如何?”
我转头看了看,行者堂一带很有一些人,但似乎只有我们一行有这个待遇。
信景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的口快,立刻直言不讳的问道:“这位师父,佛门不是说众生平等吗?为什么单单招待我们呢?”
“小施主问得有理,”僧人双手合十,微微露出笑容,“虽然众生平等,广开方便之门,但是毕竟诸门有别……几位身份不俗,行色匆匆,想必是有重要的事情,自当格外对待。”
“是这样啊,”我笑着点了点头,指了指信景,“此番前来,算是为犬子还愿吧”
“但不知是哪一院哪一堂?”僧人问道。
“贵寺学头专誉大师,是在哪一院哪一堂修行?”我反问道,并且向他解释,“当年犬子出生时,曾蒙专誉大师赐福;如今犬子已经元服成年,故而特来还愿。”
“小僧明白了,”僧人态度变得更加恭敬。如今在出生时能够接受高僧赐福的,至少应该是一方的大豪族:“专誉大师在大佛法院修行……请几位殿下随小僧过来。”
不久,我们一行到了寺中心的大佛法院。这是寺中历史最为悠久的一院,是根来寺开山之祖觉鑁统辖高野山时,奉鸟羽上皇的院宣而建。觉鑁离开高野山、另在根来寺创建新义真言宗后,过了一百五十余年,当时的高野山学头頼瑜将大佛法院寺籍转移到根来寺,成为根来寺诸院之首。
我取下信景颈间的护符,交给大佛法院的知客僧,让他转交给作为学头的专誉大师。没多长时间,专誉就和知客僧一起来到了大堂,请我和信景进后殿叙话。
“真没想到,竟然是淡路殿亲自前来,实在是让贫僧大吃一惊啊”专誉摩挲着手中的护符,话语中既有惊讶,也有好些感慨。
这个护符,是他亲自制作、开光和持诵的,自然和一般的大路货不同,一看到护符的形制、材质和符文,他立刻就能分辨出来。
当初重金请他为景次郎祈福时,他尚在大和长谷寺修行,而我也不过是拥有两万多石领地的蟹江城主。如今十二年过去,各人的境遇都有了极大的变化。
第一百一十四章:纪伊征伐(下)
“应该的,”我笑着叫过身后的信景,“这是犬子信景,几天前刚刚元服……能够这样诸事平安,无病无灾的长到现在,是多亏了大师的佛法护佑啊。”
信景十分聪敏,听到我的话,立刻俯身拜了下去。
“贤父子太客气了”专誉连忙以手示意,让一旁的门徒扶起信景,口中谦逊的说道,“信景公子吉人天相,自有神佛关照,贫僧不敢贪天之功,实在当不得如此大礼。”
“大师无需太谦。”我呵呵笑着,坚持让信景完成了礼拜。
“……贤父子如此心诚,那么贫僧就愧受了,”这次专誉没有再推辞,“只是贫僧有些疑惑。淡路殿目前,应该是率领着军势攻略杂贺众吧?为什么还有闲暇来到本寺呢?”
“大师明智,”我非常坦率的点了点头,“我这次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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