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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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10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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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他的背景。

我于是再看不见周围任何人,眼里只剩了他。

Félix叔叔将我的手交到靖平手里:“她是你的了。”

靖平直直看着我,满眼的难以置信与欢喜爱意。他突然俯头吻在我唇上,这是排练里没有的动作。当他抬头时,在周围一片鼓掌声中,我已绯红了脸。

我挽着他的手臂,在众人的注目中走到大厅正中餐桌的主位前。那些目光里有惊艳,倾慕,好奇,不甘,和轻蔑。

Félix叔叔宣读了一篇祝福我们订婚的祝词,接下来各国皇室代表与大使各自表达了他们的祝贺。大家举杯为我们的结合祝酒,然后晚宴正式开始。

终于,我再不用隔了旁人偷偷摸摸看他,再不用听人说他只是我舅舅。我坐在他身边,是他的未婚妻子,他将来孩子的母亲。

我再不管世人如何看我,与他相守的幸福才是我生命的重心。

他转头对我温然一笑,从桌下握了我的手,紧紧一捏,仿佛明了,仿佛承诺。

珠光花影,谈笑风声。晚宴隆重而殷切,几近尾声。

这时,忽然从我的邻桌传来一阵银匙敲击酒杯的清脆响声。

我与众人一起将目光转向声源。只见我的二堂哥Pierre端着酒杯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今晚的祝酒已经有很多,而且每篇祝辞都很精彩。请算上我对Gisèle和靖平的祝福作为今晚的最后一篇。”

他入伍已经一年,原本一头浅棕色的卷曲齐肩长发已剪成了军队里的寸头,但脸上时常带点捉狭调侃的笑容却还是一如既往。

他接着说:“我们小时候,祖父祖母特别偏爱Gisèle。我那时心里不乐意,就变着法子跟她恶作剧。要么骗她喝掺了酒的果汁,要么把塑料蛇放进她被子里。但是直到今天,我仍然拒绝为自己这些不体面的行为向她道歉。原因是,第一,我祖父祖母仍然偏爱她;第二,她长得比我好看得多;第三,她写出来的曲子我望尘莫及;最后,她要嫁的这个人实在太厉害,我没法想象我未来的太太能得Nobel奖,能执掌瑞典医学院,还能挣那么多钱。”

大家发出一阵哄笑,为他这翻生动风趣的言语鼓起掌来。

我也笑起来,想起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耍的情形。他曾是我幼时在宫廷里的噩梦,长大后更是滥交,吸大麻,赛车赌马,让我避之不及,而他轻浮浪荡贪财自私的个性也让我不喜欢。但他始终是与我血脉相连的堂哥。

Pierre此时该举杯示意大家同饮了,但他却将酒杯放回桌上,似乎还有话要说。

他认真地看着我,脸上已没了调侃的笑容:“但是有一件事情,我要向她道歉。我从小就是这家里最不听话的人,顽皮捣蛋,长大后又做了不少荒唐事。我从不推委自己的行为,只在一件事面前保持了沉默,从而让Gisèle为此冤枉地背负着污名直到今天。她是我所知的人里最善良美好的一个,却承受着本不属于她的痛苦和折磨。我的良心无法让自己再沉默。”

大厅里静得能听见呼吸的声音。我惊骇得手脚发麻。

Pierre要说什么?

他要说出Bernard和André的秘密吗?

他要毁了这一家里老老小小所有的人吗?

他是不是疯了?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在桌下握住了我,干燥,温暖,稳定。

我睁大眼睛转头,靖平正安静泰然地看着我。但我的心却无法因此而轻松。

金钱,金钱(云深)

Pierre此时脸上的庄严郑重我前所未见,仿佛变了一个人。他接着说:“大家都知道发生在去年九月的,一名叫André Signoret 的平民男子与Gisèle公主的新闻,并且都认定公主是他的恋人。但事实上,André当时的恋人不是Gisèle,而是我。那天夜里Gisèle是去André家替我探望和安慰他。而那枚‘青鸟’戒指也是我偷偷拿了送给André的。”

这绝对不是我能想像得到的言语,而它带给我的反应已超出了震惊的范围。

“从那以后,虽然我对同性恋的好奇尝试已经停止,愧疚和负罪却一直伴随着我,但我始终没有勇气对媒体和公众说出真相,而是自私怯懦地让Gisèle替我受过。经过一年的军营生活,我学到了很多,尤其是勇敢这个词的含义。因此,我选择在今天公布这件事情的真相,作为送给Gisèle和靖平的订婚礼物和补偿。”Pierre发自肺腑的痛悔恳切让我都几乎相信他所言不虚。

一阵静默之后,一个人开始轻轻地鼓掌。

我循声一看,是比利时大主教。然后所有的人都随着鼓起掌来,为我的沉冤昭雪和Pierre的浪子回头而祝贺。

Félix叔叔这时站起身,端着酒杯,有些激动地说道:“作为一个没能管好儿子的父亲,我感到惭愧。而Gisèle善良的品格和高尚的牺牲更是让我钦佩。让我们再一次为Gisèle和靖平美满的幸福干杯!”

这是一出排得太好的戏。

我慌乱地侧头去看坐在我另一旁的祖母。

她仍安稳平静地坐着,只是给了我一个不易觉察的安抚微笑。

众人都纷纷起立,举杯祝愿着:“为了Gisèle和靖平!”

我已被这戏码惊得僵麻,只在众目注视下,木然地将酒杯递到唇边。一口酒入喉,我开始猛烈地咳呛。

靖平连忙伸手轻拍我的脊背,再对众人抱歉道:“失陪一会儿。”然后揽着我离席。

我脚步虚浮地和他进了一旁的小花厅里。

他扶我坐在沙发上,让侍女退下,锁了门,然后端了一杯水,喂到我唇边:“云深,来喝点水。”

我顺从地张口,冰凉的净水慢慢流过食管,缓解了喉部的不适。

透过水晶杯子,我看到注视着我的这双眼睛里一如既往的镇静沉稳,这让我的心中突然有了模糊渐生的惧意。

他将杯子放在茶几上,伸手环了我,和声细语地问道:“好些了吗?”

我直直看着他,仿佛听不见他的问话,自言自语般喃喃问:“靖平,你跟这事有没有关系?”

他静静看着我,收紧了圈着我的双臂,慢慢道:“有。”

“我过了一笔钱到Pierre名下,接着你就听到了他刚才的那番话。”他的叙述温和平稳,波澜不兴,如同在读一条普通的实验数据。

我盯着他的嘴唇半晌,仿佛反应不过来,然后突然醒了一般站起来,用尽力气挣开他的怀抱,逃到对面的落地窗前,攀着窗帘喘起来。

猩红的丝绒窗帘在灯下如染了狰狰的血。

我强迫自己镇静下来,转过身,面对着他,开口的第一个字,声音已哆嗦得走了调:“这是不可能的,我叔叔决不会同意。”

靖平,求你说你在跟我开玩笑,做这样事情的人绝对不是你!

“我也过了一笔钱给你叔叔。你那位国王叔叔跟他的二儿子花钱的本事很像。他也同样缺钱。这是一场交易。你情我愿,没有半分勉强。我知道你不会同意,所以没有事先和你商量。我承认这不是一个体面之举,但既然当初你的家族为了保全Bernard而不惜牺牲你的名誉,那么我现在的做法对他们就并不算失礼。你会认为这是栽赃嫁祸,但在我看来,却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他站在原地不动,目光柔和地看着我,但他温言细语的回答却是压垮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靖平,靖平,聪明如你,自然能够导演这场天衣无缝的戏。但是宅心仁厚,清正刚直如你,怎么会又将个无辜的人拖进这泥潭里?

我睁大眼睛看着他,像面对着一个陌生人:“如果说我代Bernard受过让你感到愤怒,那么异位而想,现在换了Pierre替我背黑锅,你就觉得公平了吗?Bernard,André,Alexandra,还有我,为这个悲剧付出代价的人还不够多吗?这种伤害到我就可以停止了,你为什么还要再拖一个无辜的人进来,毁了他的生活?”

他叹了一口气,回答道:“云深,你别难过好吗?你太善良心软,凡事都先替别人着想。我明白这种做法会让你觉得内疚挣扎,但这是我的决定,与你无关。在这件事情上,最大的受害者是你,最不应该觉得内疚的也是你。如果存在任何道德压力和良心谴责那都是我该面对的事情,你就别再去想了。”

对了,我只顾着用自己的道德标准衡量他,但却忘记了他所做这一切是为了谁。

我全身都开始发颤,手里的窗帘几乎要被我抓破:“我真是个不祥的人,就像当初我父母的葬礼因为我而被扰乱。你本是个神一样的人,我却把你拉下尘世,拖进我家的这潭浑水里。该受指责的人,是我,不是你。”我满心都是对自己的愤怒和厌弃,没有一点空间留给伤感,眼泪也就流不出来了。

他急步过来,一把抱了我,脸上已没了方才的镇静泰然:“云深,不许这么说你自己!你还太小,生活和社交圈子也还没完全打开,而你的性格也决定了你的世界里充满良善和宽容,无法接受现实的自私狰狞。我有自己为人处事的原则,但我也懂得现实世界的游戏规则。我从来不是圣人。你如果了解我在工作里必须要面对的一些人和事,就会明白,在多数情况下,如果坚持非黑即白的道德观就不能维护真正的道德。在不违背基本准则的前提下,事情的解决方法因对象而异。”

“你的基本准则就是牺牲别人来成全你的所爱吗?”我问。

他答道:“并不是的。彼之砒霜,吾之熊掌。你认为的牺牲对Pierre来讲却并非如此。首先,从未有人迫他半分,是他自己在名誉和金钱里选了后者。其次,Pierre是男人,舆论对他在私生活方面的要求会比对你更宽容。再者,他历来风流不羁,公众对他的种种绯闻艳事早已见怪不惊,多这一桩也并不稀奇,更何况,他这一年在军队里表现不错,已是一幅浪子回头的模样,大家会轻易地原谅和忽略他以前的所为,包括这一桩。但你不一样。人们从来就视你为纯洁的典范,如果白壁上有了一点瑕疵,毁了公众心中的完美,他们会在心里迁怒记挂你一辈子,而让你背着这种耻辱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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