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捂在嘴上,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他说的“家里人”是指我,因为在家时,这道汤从来都是我做给他喝。我多想现在就冲出去,紧紧抱着他,告诉他我的思念和牵挂。可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只怕会马上送我回家,这样我就连偷偷看他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们吃完晚饭上楼休息之前,靖平对Ajene说:“能不能见见你的厨师?我想亲自谢谢他。我们很久没吃到这样可口的晚饭了。”
Ajene一楞,又马上满脸堆笑:“厨子已经回屋休息了,我明天再替您转达吧。”
“那就多谢了。”靖平轻笑着,朝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转身上楼。
我趴在墙上的小洞前,目送他上楼,直到他修长的身影再看不见。
第二天早上五点,鄢琪还在酣睡时,我蹑手蹑脚起了床。靖平他们六点半时会离开。我想让他好好吃顿早饭再走。
揉面,烤面包,磨咖啡豆,切水果一通忙活后,一顿象样的早餐就齐备了:刚出炉的牛角面包,还在滋滋作响的煎蛋,去皮切片的新鲜芒果和菠萝,再加牛奶和现煮的咖啡。
他们下楼吃早饭,我仍是躲在厨房从墙上的小洞偷偷看靖平。他的胃口不错,我略略放了心。
我看着他们吃完,然后匆匆离去。汽车的引擎轰响后,一切又归于平静。
靖平,你要去哪里?
自己小心安全好吗?
你下次什么时候再来?
常到这儿来,让我给你做饭好吗?
借来的钥匙(云深)
从那晚以后,已经快一个星期,没有任何人再来。渐渐地,对于见到靖平,我不再奢望。
饭店里的生意很清淡。这里方圆住的都是庄户人家,来店里吃饭的人并不多。Ajene派我们打扫屋子,洗衣喂鸡,除此之外也再没有什么可干。因此空闲时,我们便常常跟Ajene聊天,和他渐渐熟起来,发现他其实对人还是不错,只是爱钱又太省而已。
鄢琪仍是一口一个“周扒皮”地称呼他,有时甚至会当面叫他。Ajene问我“周扒皮”是什么意思,我赶紧说那是在用中文夸你是心善的大好人。他听了很是满意。
有次我问他:“Ajene,你的家人在哪里?”
他笑眯眯的胖脸逐渐黯然,最后慢慢说:“都在打仗时候死了。打内战那会儿,我两个儿子都当了兵,结果全给库突西人打死了,就剩了我和我老婆。我们本来住在佩哥拉,可那地方打得最厉害,最后还被库突西人围了城。我老婆是给活活饿死的,我也饿得只剩了一口气。还好后来我们图瓦人嬴了,把库突西人给赶到了南面,可我除了孤零零一个人,什么都没了。我没法再待在佩哥拉,那地方的每一片瓦都让我想起我死了的老婆和儿子,就搬到了这儿来,求个安宁。”
我强忍眼眶里的泪水,宽慰他道:“还好那些都过去了。现在你住在这里,风景漂亮,乡亲们也好。Ajene你要小心别给养得更胖哦。”
他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胖吗?刚打完仗那会儿,我瘦得皮包骨头,跟现在简直是两个人。我看到东西就拼命吃,生怕哪天又要打仗挨饿。后来就吃成了习惯,胖成了今天这副样子。我菜窖里也总是屯着好多吃的,因为我老是梦见又打仗了,真怕象我老婆那样给饿死。”
我把Ajene的故事讲给鄢琪听。她半天没说话,然后伸手抹抹眼睛。从此,她不再叫Ajene周扒皮。
战争,无论它的起因是什么,最后为它付出最大代价的,总是无辜的平民。
转眼,我离家已经十天,归期将至。再过四天,我们就该登上回程的飞机。我心中虽然有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决定明早离开这里。我想留几天时间陪鄢琪去附近的草原和雨林看看。她和德钧一路陪我到现在已是不易,我不想让她的非洲之行只在这个小饭馆里渡过。虽然仍不知道靖平在做些什么,但我至少已见了他一面,知道他还安全。
我们收拾行装,准备启程。
面对离别,Ajene有些伤感。相处不到半月,彼此都生了些感情。晚饭时,Ajene一改平时吝啬鬼的作风,从窖里搬了些他藏的好酒,为我们饯行。结果我们三人喝的,加起来不如他一个人喝的多。饭没吃完,Ajene已经从凳子上滑到桌子下面躺着了。
德钧把Ajene架回他自己房间,我和鄢琪洗了碗碟后,回房间继续整理行装准备明早出发。
好不容易一切收拾妥当,我洗过澡正要睡下,鄢琪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串钥匙:“楼上房间的钥匙。你不是一直想去看驸马的房间吗?今晚可是最后的机会。”
我大吃一惊:“Ajene不是说那些房间除了他谁都不让进吗?你从他那里偷的钥匙吗?”
鄢琪两眼一翻:“这可不叫偷。我是趁Ajene醉了从他身上拿的,算借。你要是不想去,我现在就给他还回去。”
“我去!我去!”我赶紧把钥匙抓过来。
我和鄢琪蹑手蹑脚上了楼,找到靖平的房间。我把钥匙往锁眼里插,手却有些抖得不听使唤。
鄢琪在一旁压低声音说:“喂,你胆子还真不是一般地小,现在就算是打雷Ajene也不会醒的。再说我们又不是在做贼,你不要这么紧张啊。”
我嘴硬道:“我哪有紧张?是天太黑我看不见锁眼。”
这时“咔嚓”一声轻响,门开了。屋子里一团漆黑,我怕起来,伸手把鄢琪抓得紧紧。
“别怕,有我在。”鄢琪一手拉着我,一手在墙上乱摸,好容易找到灯绳,开了灯。
屋子里有一张单人木床,旁边一张矮凳算是床头柜,靠墙立着一个一人高的衣柜,窗前有一张方桌,大概是作书桌用的。所有陈设简单到近乎粗陋,但却一尘不染。
“这地方还真不像是驸马这种人住得下去的。我以为有钱人外出都是非大酒店不住的。”鄢琪环顾四壁,低声说。
“可能在人们眼里,靖平这种含着金匙出生的人,衣食住行样样都要优于众人。我知道很多有钱人也的确是这样,不然不足以显示他们的财富和所谓的高人一等。但靖平这人,从没有这些虚浮。他平时开车上班,可如果堵车,他也会骑自行车;他饮食很讲究,可一忙起来,快餐也一样吃;我们在外旅行,有舒适的宾馆当然好,但遇到农家村舍也一样住得怡然自乐。我小的时候,他就常说财富只是工具,要会驾驭它,而不是反过来被它驾驭。”我向鄢琦解释道。
“王姑娘,你还没熬成婆就开始卖瓜啦?”鄢琪看着我,挤眉眨眼地笑。
我脸上有些微微地烧起来,狼狈地辩解:“哎,我说的都是实话,不是故意要吹嘘靖平。只是每次一说到他,我的话匣子就关不上。”
“好啦,好啦,我在逗你玩呢。驸马是什么样的人,我大概还是明白的。你刚才说的,一点也不过。他的确是个少见的厉害人。”鄢琪对我笑道:“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却比他更厉害。”
“我?”我瞪圆了眼睛。
鄢琪微笑着点点头:“驸马从小就比他的同龄人成熟早慧,再加上经历奇特,造就他今天的个性和成就,也算是水到渠成。可你不同。七年前班主任第一次把你带到班上,你站在讲台上作自我介绍。那时你中文不好,只能中文掺着法文说,我们在下面偷偷笑,把你的耳朵都羞红了。可谁能想到,过了两学期,你的语文成绩已经是班上的第一名。你在班上胆子最小,平时怕虫子,怕闪电,可看到赵倩倩欺负校门口的乞丐,你居然能冲上去扇她耳光。你十二岁以前都没接触过中国文化,可现在听你的音乐,却有中国诗词的委婉细致和水墨画样的疏淡隽永在里面。你成长的环境本来是该让你理所当然地变得自私和娇纵的,但你却是我认识的人里最善良和无私的一个,关键时候居然能为了你的堂哥替他把污名扛下来,又原谅了几乎参与毁了你清白的叶浅雪。你从小养尊处优,可却能在西藏像个普通牧民的女儿一样做饭洗衣带孩子,现在又跑到非洲来当长工。你身上有好些矛盾的东西并存着,但又奇异地协调。而我最喜欢你的一点是,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干净真挚的一个。”
我脸红起来:“鄢琪,我没你说得那么好。要知道行善对富有些的人来说更容易一点。”
鄢琪笑笑:“你可别当我是在拍你马屁。我认识你这么久,要拍早拍了。再举个例子吧,刚到佩哥拉那天,你把我们带来的吃的给了那些乞丐。如果换了我,会留下一点点,可你想也没想就全部给了他们。”
我片刻无语,然后抬眼对她微笑:“我和你在一起,是物以类聚。
鄢琪重重点头,开颜笑道:“说得极是!”
熟悉的白衬衣(云深)
“我先回去睡了,就留你一个人在这里继续花痴一会儿吧。记得早些回来睡噢。”鄢琪打个呵欠,嘱咐我一声,先下楼回屋睡了。
为了以防Ajene酒醒了发现,我锁了门,又拉灭了灯,坐在床边,在黑暗里静静看着这个狭小简陋的房间。
靖平有没有坐在这张书桌前工作过呢?
这凳子都没有靠背,坐久了会不舒服吗?
这张单人木床这样窄小,床板又硬,靖平睡着会难受吗?
我轻轻起身,拉开墙边衣柜的门。一人高的衣柜里稀稀落落挂着两三件衣物,就着明净的月光,我几乎一眼就确认这些衣物是靖平的。
我拉起一只白衬衣的袖子,把面颊轻轻贴上去。一股隐隐的草叶清气漫入我的鼻息,一如靖平的体味,让我有一瞬的飘忽。我定定神,环顾四周的黑暗,除了洒在窗前的如水月华和窗外此起彼伏的蛙鸣外,这里再无其它。
我深吸了口气,飞快地脱下身上所有的衣服,再把靖平的那件衬衣套在自己身上。系上最后一颗扣子后,我紧张地再前后左右看看:还好,Ajene没来,鄢琦也不在。
我松了口气,这时屋角的黑暗里响起微弱的一阵“唧唧”声。
我惊得捂紧衣角,但又马上反应过来,原来只是黑暗里的一只夏虫。我朝着屋角做个鬼脸,希望这虫儿是个近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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