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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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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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略一思索开口说:“张旭的字我也看过几帖,都是全篇一体,像是一笔书成的。而怀素的却是独字的连笔。都是疾风骤雨样的奔放草书,但张旭的显得更随性不羁,而怀素的就稍显内敛灵秀,是两种不一样的美。我说得对不对?”

我重重点头:“非常对。”

她问我:“他们两人中,你更喜欢谁的书风?”

“怀素的。”我答。

“为什么?”

“刘熙载曾言::‘张长史书悲喜双用;怀素书悲喜双遣。’就是说,张旭的字激越奔放,纳尽人间悲喜激情,而怀素的字却是在狂肆不羁间又含控制和法度,是一种超越尘世悲喜的禅意挥洒。相比之下,我更喜欢这种有控制和内敛的激情。”我回答。

“既然有激情又为什么要控制和收敛?” 她眨眨美丽的眼睛。

我答道:“怀素是个和尚,尽管也喝酒吃肉豪情狂放,但毕竟是学禅之人。这俗世的情感,他是不能有的。”

“我问的不是怀素。”她垂下眼帘,轻声说。

我一愣,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对她笑笑说:“我只是喜欢这种字体而已,没那么多玄妙在里面。”

她眼中掠过一抹失落。

但是云深,我能对你说些什么?

“这样吧,我把这帖写一遍给你看看。你注意我的运笔和气息。”我说。

“你把着我的手写吧。我小时候第一次练楷书的时候你就把着我的手写。我能很清楚地感受到你的笔势起落,就很快入门了。”她明亮的眼睛期待地望着我。

我沉默片刻,开口道:“好,你站到我身前来。”

云深站在我与案几之间,手里擒着她刚才用过的那只紫毫。

我站在她身后,右手覆在她拿笔的手上,然后握紧。她的手滑腻柔润,如同一块软玉。

我身体略略前倾,尽管我们的衣物已经相互摩擦,但我却尽量保持着与她肌肤间微毫的距离。但她鬓边的柔发却避无可避地触上我的面颊,伴着她身上隐约的柑橘花的清新体香,在我心中划出一波一波的暗潮。

这时,她的身体忽然微微向后一靠,和我的紧紧贴在一起。我心中的暗潮骤然变成了狂涛,心跳得沉重而激烈。我告诉自己往后退开,但脚却像被定在了地上,半步也挪不动。

我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平静。对写字来说,神涣是大忌。

“手上放松,注意我的起落,回转,运笔,还有气息。下笔前要做到心中已有字,就可一气呵成”我嘱咐她道,然后敛气凝神后,挥毫下笔。

我只节选了《自叙帖》中的一段,提笔完成后,我松开了她的手,然后向侧一步站开。

“感觉到了吗?”我问她。

她慢慢抬起蝶翼般的长睫,褐眸里闪动着我从未见过的激越璀璨光华,珠润的唇边擒了微微的颤动,一张美到极致的脸庞晕满润泽发光的绯色。

她就这样,带着绝艳的风华和隐约的盼望憧憬,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我几乎已经无法思想,但却强迫自己转开头,在心里对自己说,你一定是眼花看错了。

我轻轻拿下她手中的紫毫放在笔架上,再轻松地对她一笑:“快去吃饭吧,不然你的舅舅要饿出胃病了。”

初劫 (靖平)

再过两周就是云深十六岁的生日,澄碧和Philippe后天会从甘肃赶回来,然后休一个长假,和云深好好过一个假期。他们在四川的考古工程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完工以后,便被中国国家家考古局借到甘肃,参加楼兰古墓的开挖和鉴定工作。他们两夫妇当然求之不得。

云深这几天忙着给父母准备礼物 … 成碧的护肤品,治Philippe腰疼的中草药,还有给他们买的衣服。我因为太忙没时间陪她,她就拉着玮姨一趟一趟往商店跑,搬了一大堆东西回家。

此刻,我正在办公室里看着这个季度公司股票的涨幅统计,Nigel悄悄走进来,站在我桌前。

“什么事?”我抬头看着他,略略坐直了身体。

很奇怪,他以往都会先打电话询问,征得我的同意后再进来。一定发生了不寻常的事情。

Nigel看着我,一改以往的轻松调侃,蓝色的眼睛里含了悲悯和忧虑。

他深吸一口气,开口说:“靖平,我刚收到一份给你的传真。楼兰的考古工程出了事故,一座正在被发掘的墓穴塌了,死了七个人。你姐姐和姐夫也在里面。”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时间似乎停滞了。良久,我听见自己说:“你再说一遍。”

Nigel的嘴唇翕动着,但他的声音却被我耳中的轰鸣盖过。

昨天才和我通话的澄碧和Philippe已经不在了吗?

我生命里已所剩不多的亲人又少了两个吗?

云深,你怎么办?

普渡寺的宽林和尚给你算的命果真是言中了吗?

这是否就是你命里的第一个劫难?

我把车留在公司,叫了一辆出租车送我回家。我此刻脑子太乱,需要集中精力想想等一会怎样面对云深和玮姨。

回到家时,玮姨正叮嘱着佣人在摆放几株新买的瓣莲兰花,看见我,很是惊奇:“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我简短地告诉了她事情的缘由,她顿时抖得几乎站不住。

Fran?ois和我扶她坐下。她头靠着我,开始低低地哭泣。

“云深怎么办?要先瞒着她吗?”玮姨断续的语音里间杂着压抑的哭泣。

“网络和电视上的新闻已经开始报道,不可能瞒她了。”我沉重地回答。

玮姨开始大哭起来:“那孩子这样小,还不到十六啊。她怎么受得了?“

“交给我吧。”我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她人在哪儿?”

“在她自己房里。”她哽咽着,又叫住我:“靖平,还是我去吧。我怕你看了她伤心的样子受不了。”

我摇头:“不,我去。”

我把玮姨交给Fran?ois和菊婶照顾,然后缓步上楼,脚沉得像灌了铅。走到云深房间门口,我伸手敲门。

“请进。”是她欢乐清脆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她坐在窗前,正在用鲜艳的包装纸,精心地包裹给她父母准备的礼物。

“靖平!”她欢悦地蹦过来:“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不说话,只深深看着她,仿佛要把此刻她欢乐幸福的笑颜刻到我魂里去。

我突然上前一步抱住她。这是我已经很久没有过的动作,但此刻我将她抱得那样紧,连我自己都觉得肋间生疼。

她带着惊异却乖巧地伏在我胸前,手摩挲着我的肩:“怎么啦?靖平,你在发颤。”

我在害怕,从未有过的怕,怕她会有的的反应。

我把面颊和她紧贴在一起,唇放在她耳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云深,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历生老病死,都会看着自己的长辈去世,都会迎接新生命的诞生。我们无论多爱一个人,终究还是会和他分离。这是自然规律,只是早晚而已。”

她用力挣开了我的怀抱,撅着嘴,双目熠熠地看着我:“我却不想你离开我。”

“我不离开你,只要你需要。”我盟誓一般说。

她笑了,脸上的喜悦和满足让我无法启齿。

可是无论我如何拖延,终究还是要让她知道。我硬着心开了口:“云深,爸爸妈妈不在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不明白地看着我。

我继续:“工地上出了事故。爸爸妈妈去世了。他们不能来和你过生日,但是会在天堂里看着你。”

她朝旁边走了两步,突然捂着心脏蹲了下来。我赶紧去扶她,但她已经摔在了地板上。

我飞快地把她翻过来,下意识地把手指探到她鼻下 – 她没了呼吸!

心跳还在,可却没了呼吸!

我以最快的速度将手伸进她衣服里;解开她背部文胸的扣子; 然后把她平放在地上;左手捏住她的鼻子;右手撬开她的齿关;再抚住她的胸廓;开始做人工呼吸。

周围的一切声响我都听不见了,只有我的吹气声和心里一声高过一声的叫喊:“云深,留下!留下!留下!”

终于,她身体一动,开始猛烈地咳呛。

我抬起她的上身,让她靠在我怀里,紧搂着她。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心已经快要跳出喉咙,而全身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作者有话要说:丢下一个开虐的头,我遛了。

漱玉 (靖平)

我医院里精神科的主任医生莫大夫从云深房间里出来时,她已经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他扶扶眼镜问我:“林小姐这样不哭也不说话有多久了?”

“两天了。”我回答。

“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是突发性的抑郁症。”

“有多严重?”玮姨着急地问。

莫大夫回答:“保持这种状态,时间长了会转化成自闭症,如果一直不能治愈就会加重成为……”

“精神分裂?”我接口。

他沉重地点头:“药物只能让她睡觉。但不能多吃。她醒着的时候,要她平时最信任和最亲近的人,跟她多说话,交流,逐渐打开她的心结。这才是治好她的根本方法。”

接下来的日子,我几乎放下了手里所有的工作,待在家里,时时和她在一起。

她仍然不说话,不哭,也不吃东西,只在我每次端着碗又哄又求后,能勉强喂下一点。她人瘦得脱了形,只剩一双昔日光彩四溢的大眼睛,没有焦距地看着远处。她对任何东西都不反应,只在我和她说话时,会看着我。

她醒着时,我几乎寸步不离,不断地和她说话,读书给她听,陪她看影碟,带她兜风。总之,尽量避免她有太多臆想。从不信神佛鬼怪的我,和她讲人间天上,讲前生后世,讲因果轮回和各种传说。我要她相信,她的父母并没有真离开她,只是活在了天堂。

当我发现她对和我的肢体接触有反应时,我便试着和她亲近,长久地拥抱她,让她紧贴着我,甚至吻她的面颊和额头。这时候,她的眼睛是有活气的。如果身体的接触能把哪啃噬着她的痛苦传递到我身上,我愿意这样抱她一世。

她仍然要靠药物才能睡觉。我只能在她睡去以后,把我无法分派给下属的那一部分工作完成,因此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不到五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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