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荷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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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荷记-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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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他们说的吗?”我问。

她沉默。

“你告诉过他们你想和他们在一起吗?”

她摇头。

“你告诉过别人你想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吗?比如说爷爷奶奶。”

“没有,除了你。”她专注地看着我,信任而哀伤。

我两手把着她的肩,看着她,心中又是一阵抽痛 … 云深,这样一个敏感自尊的孩子,满腹心伤却不愿为人知。我叹了一声,再问:“你爱爸爸妈妈吗?”

她缓慢地点头,但却没有丝毫犹豫。

“那就应该告诉他们。”

她摇头,眼泪又出来了:“可是他们并不爱我。”

我用手指拂去她颊上的泪,对她温和地一笑道:“云深,我和你妈妈算是一起长大。以我对她的了解,我可以跟你保证她不可能不爱你。相信我吗?”

她仍有些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两条秀气的小眉毛攒了起来。

我伸手捧着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缓缓说:“另外,云深,不论你爱的人是不是能用同样的爱来回报你,爱本身就是一种幸福和骄傲。”

她愣愣地睁大眼睛看着我,忘了流泪。

我微笑着伸手展平她的眉头,温言道:“我们去看你爸爸妈妈,好不好?”

桃花驿 (靖平)

我的私人飞机降落在成都双流机场。从那里,我开车和云深一起,北上前往离机场六十公里的一个叫牧马河的地方,那是成碧和Philippe工作的现场。

一路上,人烟逐渐稀少,景致越见荒芜。我有意不再提她的父母,只告诉她,这里的农人如何耕种作息,与她同龄的孩子如何要走几里路去镇里的学校上学,等等。想让她知道,这样的环境,诚如她父母所说,是不可能带她在身边一同生活的。

她大多时沉默着,但却听得专心,不时望望车窗外田坎里的农人和耕牛,若有所思。

因为道路崎岖,六十公里的路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等到达目的地,已是将近下午四点。

这是一个在牧马河边上的巨大河滩,三个锥形的小山丘,排成了一个近似的等边三角形。在山丘四周,零星分布着一些挖掘的坑洞。为数不少的考古者正在坑里或坑外忙碌着。远处是一堆简易的帐篷,大概是他们的营地。

云深想是从未见过这样浩大规模的工程和艰苦的环境,站在我身旁,目瞪口呆。

我一眼看到了成碧。她双膝跪在地上,正在教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操作一台仪器。

我低头看看身旁的云深。她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但却突然伸手攥住了我的衣角,紧紧地却有些抖。

我对她说:“爸爸妈妈的工作非常辛苦。他们疼爱你,舍不得你跟着他们风餐露宿,才狠心不带你在身边。他们的工作对于整个人类的历史都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是为了一种崇高伟大的责任,才不得不牺牲掉和你在一起的时间,但他们心里从来没有一刻不想着你。你是他们最爱的人。”

她抬头看我,晶亮的褐眸中已有泪光闪动。

我俯下身,将她紧紧一抱,在她耳边鼓励道:“云深,记住我告诉过你的话。勇敢些。”

我站起来,叫了一声成碧的名字。

她一抬头看到了站在远处的我和云深,愣了两秒,便箭一样冲过来,一把把云深揽进怀里,然后对她从头到脚左看右看,又一迭声地问:“云深你怎么来了?路上有没有危险?你有没有晕车?”她再抬头怪我:“靖平你怎么带她来这样荒的地方?万一路上遇到什么……云深,你怎么哭了?宝宝,你有哪里不舒服?”成碧顾不上找我理论,手忙脚乱地为云深擦着眼泪。

云深喊了一声妈妈,抱着成碧的脖子呜呜地哭。

我给成碧大概讲了一下事情的经过,她大惊,续而大痛,也抱着云深哭了:“宝宝,是妈妈不好,伤了你的心。爸爸妈妈只是想保护你,你是我们最珍爱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不要你?我们虽然不能经常见面,可爸爸妈妈心里总是想着你呀。你是妈妈心尖上的肉,你比妈妈的生命还重要!以前是妈妈太糊涂,请你原谅妈妈。”

云深不回答,只是把脸埋在成碧胸前,哭一声,就喊一声妈妈,仿佛这个称呼她以前从未叫过。

远处一个人影奔过来,是Philippe。那个昔日唇红肤白的青年已变得黧黑结实,而他的希腊式的轮廓俊美依然。

我知道现在该是让他们一家人独处的时候,就跟Philippe打了一声招呼,转身离开。

良久,红着眼圈的Philippe找到在河边看风景的我。给了我一个有力的拥抱:“靖平,谢谢你。我们都没料到这孩子有这么重的心结,这次多亏了你。”

我们一面攀谈一面走回营地吃晚饭。

成碧和云深在一个被当作食堂的大帐篷里等着我们。他们坐在简易的条凳上,云深靠在成碧胸前,和她絮絮地说话,见我们进来,便喊了一声:“爸爸。”

Philippe一伸手把她捞进怀里抱着,她咯咯笑起来,看我一眼,不好意思地把脸藏在了他父亲的怀里。

当晚,云深睡在了她父母的帐篷里,他们必定有很多话要讲。

我被分配和一个美国小伙子作了“篷友”。小伙子和我年龄相仿,碰巧也喜欢滑雪和打网球,跟我大侃到意犹未尽时,不得不熄灯睡觉。

第二天,Philippe和成碧请了半天假,驱车同云深和我去几里外的一个叫桃花驿的小镇游玩。

小镇的得名是因为一条叫桃花溪的小河从镇中央缓缓淌过。河两边是青幽的石板路和青石栏杆。顺着长条石砌成的台阶拾级而下,便可走到河面。石板路旁是清一色的茅屋。有居家院落,也有零星店铺。民风纯良,古意尚存。

一家刚开门的小饭铺里,我们坐在一张老旧斑驳但却擦得干净发亮的四方桌前,等着今晨的第一笼白米糕出笼。米香和着热气从硕大的竹编蒸笼里渗出来,四散在清晨的薄雾里。石板小路轻雾蒙蒙的尽处传来隐隐的鸡鸣和人声。

店主是老两口。老板黑瘦矮小,正在灶前忙碌。老板娘白白胖胖,笑容可掬,活像她此刻手里端着的蒸得破口的白米糕。我们是店里此时唯一的食客,她便帮我们摆好碗筷,上了米糕,又端上四碗醪糟蛋,一边用不算难懂的四川话和我们拉家常:“你们是远道来的客,是不?醪糟蛋算是我请你们吃的。”

我们连忙推辞。她却坚决地一摆手,一面笑呵呵地看着云深:“远来是贵客。再说你家小妹儿长得好让人喜欢。我活了这把年纪,硬是没见过比她更好看的小姑娘。我那孙女要是有她一半好看,我睡着都要笑醒啰!”

成碧一听,满脸的骄傲开怀,又向她道谢。云深听不懂四川话,便只是礼貌乖巧地朝她微笑。老板娘更加高兴,又赞了云深几句,才恋恋不舍地去招呼陆续进来的其他客人。

米糕香糯甜软,入口即化。云深一口一口秀气地吃得很香,然后问:“刚才那位太太和你们说什么?”

Philippe对她挤挤眼睛说:“那位太太说你长得好看,要你嫁给她孙子当媳妇。你吃了她做的米糕,就算是同意了。”

云深顿时小脸发白,张惶地望向坐在她对面的我。

成碧一把搂过她,连忙安慰:“云深,你爸爸在逗你呐。那位太太只说喜欢你,没要你当孙媳妇。再说谁要,妈妈都不给。”然后又朝Philippe瞪眼:“有你这样的爸爸吗?把孩子吓成这样!”

Philippe连忙揽过云深跟她道歉:“对不起宝宝,爸爸玩笑开大了。吓着你了。”

付了饭钱,我们跨出小店。老板娘站在店门口和我们道别,一面还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云深。

云深涨红着小脸,躲闪在成碧身后,跨出店门。走了几步,她忽然回头,有些怯怯地走到老板娘面前,解下腕上一根嵌碎钻的细链,塞到她手里说:“这个送给您孙子的太太,她一定比我好看。”说完,飞似地跑了,留下老板娘站在店前瞠目结舌。

钗头凤 (靖平)

我们在小镇里漫步闲聊,品味着远离都市浮嚣的简单质朴生活。云深更是对什么都好奇,不时地问东问西。

Philippe和我坐在河岸边的青石条凳上休息。在我们近旁,一位妇人在自家的门槛边摆放了一只大竹匾,里面盛满了供出售的栀子花和黄桷兰。成碧和云深正站在竹匾前,意兴盎然地挑拣着花朵。

Philippe看着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叹了口气说:“我是个自私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幸福,当初硬是拖着成碧和我在一起,让她陷进这场纷争。我以为只要我放弃了王位,我和她就可以没了束缚,拥有我们心爱的事业,无忧无虑地生活,而当初所有的反对和怨恨都会随着时间淡漠下去。但时隔十多年,整个皇室,特别是我母亲对她的排斥,和多数比利时人对她的耿耿于怀仍然存在着。她在我面前总是开朗快乐的,但她背地里的伤心,我都明白。我只能带着她远离比利时,尽量在宫里少待。”

我真诚地对他说:“别责备你自己,任何爱情都有代价。成碧这样做是因为她认为和你在一起的幸福值得所有的付出。更何况,你为她放弃了一个国家。这不是每个男人都做得到的。你和成碧能相遇,相爱,又能携手白头,已是这世上最大的幸运。”

而我,羡慕他们的幸运。

Philippe 苦笑一下:“这种放弃对我来说是解脱。我从小就过着与众人隔绝的生活。除我父母之外的所有人,如果没有允许,在我身体的六米之外就必须止步,不能主动和我说话,不能直视我的脸,我高兴时他们也不能和我一起大笑。这种象征着所谓特权和尊贵的隔绝,让我从小到大孤单得像个鬼魂。而成年以后,作为比利时的储君,也只是议会和教廷的傀儡罢了,连政治上的选举权都没有。直到遇到了成碧,我才知道这辈子我最想要的是什么。当年为了让皇室批准我和成碧的婚姻,我不得不承诺把我们将来孩子的教育和监护权交给我的父母。我不想再让我的儿女也经历那样的生活,就和成碧打算这辈子都不要孩子。怀上Gisèle是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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